一蓑风雪向小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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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在向小园眼里,槐雨不过秉公办事。

在旁人眼里,槐雨的偏帮,却正好做实了他要罩着向小园的事实。大家都是被父辈送来京城的丧家之犬,谁又高贵过谁?何必和槐雨作对呢……思及至此,众人不免有种同病相怜的悲苦。

眼见着众人冷静下来,向小园继续验尸。

等翻动林晴下颌时,她看到尸体的脖颈上平白多了好几个淤血形成的黑点。

这不是普通的毒……

正当向小园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朱芳菲崩溃地大喊:“那是七味果的毒!”

一说七味果,大多数人都反应过来。

那是幽州特有的毒物,而林晴正是幽州节镇之女。

难道七味果是林晴自己带来的?

几个和林晴相熟的小娘子对视一眼,颤巍巍翻动死者的箱笼,果真在林晴的箱子里发现了藏着七味果的小匣子。

“果然、果然是海娘娘杀人!林晴被神明上身,自己服下了七味果!她是死于邪神操控之术!”

小娘子们尖叫一声,匣子震落,满地都是红色的浆果。

向小园劝她们冷静:“单从七味果的毒,不能断定林晴一定遇到了邪祟,万一是有人毒杀……”

“不可能的。”朱芳菲捂住脸,害怕地哭泣,“是我先发现林晴死了!她房门上闩,房中根本空无一人!不是海娘娘作祟又是什么?她前几天还和我念叨,说是早晚要回到幽州去,这样思乡的小娘子,总不会是自杀吧?”

在场的诸君都见识过林晴刁蛮无状、挑剔这个挑剔那个的嘴脸,若是没有求生欲的小娘子,怎会贪恋那么多富贵俗物?

说完,燕芸抽出腰刀,指向朱芳菲:“快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朱芳菲先是被槐雨踩一脚,又是被燕芸持刀威胁,她气得掉眼泪,心里骂向小园的跟班怎么这么多,嘴上却不敢抱怨半分。

朱芳菲:“我和林晴交好,约好了夜里一起闲谈。可等我去找她的时候,她却怎么都喊不醒,我觉得有古怪,可门撞不开,只能喊船工来踹门。一打开门,林晴躺地上,接下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

有船工帮忙作证,朱芳菲不在场的证明成立,她并非毒杀林晴的人。

安西节度使之子林其羽躲在两个朋友身后,挤出一颗脑袋,问:“万一那个凶手其实藏在房中,你们一喊人,他趁乱逃跑了呢?”

船工高声:“绝不可能!小人一直在门口守着呢!根本没有什么趁乱逃跑的人,屋里就是空无一人……海娘娘跟来了,小人建议诸位大人还是尽早把船开回去吧,现在做法事还来得及,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小人不想死在海上……”

船工又抹起眼泪,朱芳菲像是找到知己,跟着一起哭。

向小园被一阵阵哭声吵得头疼,如果船工所言非虚,门是从里面上闩的,若非死者自己动手,旁人又如何代劳呢?

难道真有海娘娘?

船长那处闹起来,福生只能拿出圣旨来压人。

“陛下有令,下月十八之前,吾等务必要赶到玄麒司点卯,违者判刑!区区邪祟,吾等、吾等有真龙天子的龙泽庇佑,怕她作甚!”

屋里一时间闹作一团,船长无计可施,只能拿出一摞摞用朱砂笔写满诅咒的经幡、黄纸符箓,将整个房间都贴得满满当当。

海风渐大,符咒与幡布随风飘荡,别有一种奇诡可怖之感。

向小园看清了符箓上的字眼,她知道这是一种厌胜之术,也就是用诅咒来镇压邪祟,以达到以邪治邪的效果。看来,就连船长们自己都知道,海娘娘是鬼怪而非神明,因此他们对她只有畏惧,没有崇敬……

每个人都被海娘娘带来的恐惧压垮了,不知谁先开的口,说:“向小园是招惹邪祟之人,只要把她献出去人祭,就能平息海娘娘的怒火!”

一石激起千层浪,为了活命,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向小园。

“她不过是个屠户,是最下等的贱民,她的命哪有我们值钱……”

“对啊,死了一个向小园算什么,我们可是节镇之子,我们才是陛下要保的人……”

“丢她下船!”

“丢她下去!”

那些怨毒的、憎恨的、耻笑的声音如潮涌至,恶意好似无数条燃着业火的铁链,牢牢束缚住向小园。

向小园又想到了多年前的雪夜。

她在天地一白的雪地里奔跑,她以为能找到打猎归来的爹娘,可远远窥见的,只是两具被箭矢贯穿身体的死尸……

在权贵面前,平民庶族的命并不值钱,即便他们再善良,再热情好客,再敬重高门,他们也难逃一死。

仅仅只是为了遮掩皇帝逃亡的行踪,那些将士就能轻而易举斩杀向小园的父母。

如同今日。

如同眼下。

如同眼前这些娇生惯养的高门子女……

向小园再次握住了腰间别着的那把杀猪刀。

她赤手空拳而来,她费尽全力上京,她要为父母讨个公道,要为她这样的蝼蚁们争一条生路,她不会死在这里……

等向小园出手之前,一把泛起凛冽寒光的银剑,迅疾扫来。

剑光泠泠,嗡鸣犹如出水龙啸,震耳发聩。

不过刀花一转,一截小指断落。

那名叫得最凶的世家子弟捂住鲜血喷涌的手,痛到跪地,他满脸都是冷汗,盯着出剑之人,怨毒地大喊:“槐雨!你疯了吗?!我父亲手掌兵权,你敢伤我,他决不会罢休!”

槐雨说砍手就砍手,连气儿都不和福生通一下。此人桀骜不驯至此地步,任谁都肝胆俱寒。

眼下的情形,莫说是福生,便是向小园都有点发愣。

可偏偏,槐雨接过那把回旋的利剑,他身法利落,不过足尖一点,便杀至被砍断手指的孟瀚面前。

少年郎仰起下颌,不屑地看他。

没说话前,槐雨的靴底已碾在孟瀚的脸上,止住了他全部未尽之语。

槐雨伤了人,还敢如此嚣张。

众人目瞪口呆,有点拿不准槐雨的残暴性子了。

只听得槐雨道:“诸君不都是被家族遗弃的人质吗?若是真让家中父母看重,怎会被赶到京城,作为君王掣肘节镇们的把柄?你们心里很清楚,此去上京,危机四伏,一个不留神就可能死在京中。于我而言,尔等不过是物件,即是押送尔等上京,那么旅途遥远,货物损坏几件,也是情有可原之事,陛下不会怪罪于我。”

杀死一两个刺头算什么?兴许还能杀鸡儆猴,震慑一下其他不乖的世家子弟。

这个槐雨,分明比他们还要傲,他根本不在意世家子女的死活……

他究竟是什么来头啊?这个没有人情味的怪物!

槐雨出手狠绝,半点面子不留,在场的人已经哑巴了,无人敢再开口,生怕成为槐雨的刀下亡魂。

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但也方便向小园查证一件事。

有槐雨作保,向小园也沾染上那一份煞气,她所到之处,世家子女们急忙退避三舍,不敢靠近。

向小园看了一眼门闩,在积灰的门栓与门框处,发现了细小的擦痕。

向小园:“我明白密室是如何形成的了。”

向小园转身,和船工讨要了一根细密的鱼线,和众人演示了一下手法。

只见她把绳索的一端绑缚于门闩上,又将绳索绕过房门上的门框,等她关上房门,用力拉扯绳索,那条绳索就会抬起门闩,等到细线被门外的向小园抽走,门闩下落,就形成了一个足以诱导人的密室结构。

而那些被细线擦拭的痕迹,就是作案手法的最好证据。

燕芸恍然大悟,她连连夸赞:“小园,你好聪明!”

向小园没来得及谦虚两句,就听到吃瘪的孟瀚冷笑道:“你既知杀人手法,说明你很可能就是杀害林晴的凶手!再说了,在场的诸位都知道,林晴曾欺辱于你,你心里对她生恨也是自然,如此便有了杀人动机……”

向小园不怒反笑:“所以,我这个凶手明明可以让案件变成邪神作祟,却偏偏要炫技,将自己的杀人过程说出来,从而引导你们怀疑上我?我不至于这么蠢笨吧?”

众人哑口无言。

孟瀚还要再争论:“这兴许就是你摆脱嫌疑的手法,正是你的高明之处!”

“够了!”倪妙仪忽然挤出人群,护在向小园面前,“小园方才一直待在房间里,根本没有时间去杀害林晴,我住她隔壁,我能为她作证!”

倪妙仪挺身而出,让向小园颇为感动。

向小园的嫌疑择干净了,接下来就有福生来盘查在座各位的不在场证明。

奇怪的是,所有人都有人证可以证明自己并没有杀害林晴的时间……凶案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邪神杀人”的假说。

今夜闹过一场,所有人都感到疲乏不堪,但所有人都没有睡。

他们害怕自己是下一个被海娘娘盯上的人祭供品,特地斥巨资和船工们买了许多厌胜物,摆在屋里驱逐邪祟。

向小园累了一天,也打算躺下睡一觉。

然而,没等她沾上枕头,门外传来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

向小园烦不胜烦,只能爬起来,一脸困相拉开门。

来的人不但有抱着枕头的燕芸,还有一脸兴奋的纨绔子弟林其羽。

燕芸:“小园,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有点心慌,我和你一起睡吧?”

向小园点头:“好。”

说完,她看向林其羽:“林公子,你总不会也是来找我睡觉的吧?”

林其羽夸赞:“不愧是玄麒司第一神探,一下子就猜到我的意图了!我其实是想着,那些人和船工买厌胜符箓有什么用啊,没看到你即使被海娘娘盯上也一点事没有啊?要我说,你才是最大的厌胜之物,有你镇场,咱们几个一点事都没有!”

向小园听得一愣一愣的,很快明白了,敢情林其羽是把她当成辟邪物了!

不过确实有屠户杀猪多,煞气重,能镇邪祟的说法……林其羽找她,还真没找错。

但向小园听得还是有点不爽,她怨气深重地问:“槐雨大人就住在我隔壁,你找我不如找他啊……”

谁都知道槐雨杀人如麻,鬼神都不敢招惹。

林其羽抖出一身鸡皮疙瘩,他头摇成拨浪鼓:“我疯了么?找他!我怕死在槐雨刀下的亡魂,很可能多个我!”

不过,槐雨艺高人胆大,确实是个很好的保镖人选……

三人说到这里,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林其羽和燕芸福至心灵,推了推向小园。

向小园没办法,只能硬着头发,前去敲槐雨的房门。

敲了半天,房门才打开。

向小园一抬头,迎上槐雨冷淡厌世的一张俊脸。

向小园有点想打退堂鼓,要不是朋友们的手抵在她的肩膀上,她简直要逃跑。

但最终,向小园还是抱了抱怀里的枕头,小声问一句。

“槐雨大人,今晚诸事险恶,实在闹得人心惶惶……我有点害怕,可以和您一起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