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重山·恰似故人归
思是大风将至，或为引归途。
来人者何？
“道长从何处来？”
“杏海，西明山。”苏程缨轻敛着眉，抬起冷得泛白的指尖，指向身后的重重雪山。
循这渡人的目光望去，白雾莽莽，千载归途，仿佛就都藏在山色之中了。
“道长从西明山而出，可否遇见古怪的人？”
“未曾，”苏程缨答道，“小公子为何如此问？莫非这西明山，有古怪？”
年轻的渡人摆了摆手，解释道，“并非，我也只是，从师傅那里叫来的。”
“师傅说，杏海是人间和黄泉之间的仙境，三百年前，里面住着一位仙人，这仙人最喜红衣，出现的地方，常常盛开着彼岸。”
“可有一天，仙人突然疯了，血色的彼岸开满了整座山，绵延至山脚，下数百里，土地沟壑纵横，寸草不生，恍若一片焦土。曾有一帮强盗误闯黄泉，被困之后逃到西明山上，以累累白骨堆为山，无一人出，情状甚是惨烈。”
“后来，我们渡人……便世代禁止靠近西明山。”
苏程缨回忆自己一路而来的经历，似乎并无渡人口中的不妥，便问道，“那仙人还在山中吗？”
“也许吧，过了这么多年，谁又知道呢。”那少年渡者淡淡地说。
轻舟靠了岸，港口远远的喧闹声传来，白雾里人影幢幢。
终于渡过了杏海。
“道长，念雪城到了，”少年渡人从怀里取出一只金铃来，放在苏程缨的手心，“当年生死之托已替人还清，我们，终于可以解脱了。”
“什么？”苏程缨看着怀中流溢着彩光的金铃，脸上再一次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他转身看向身后离开的人，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念雪城内，道长自会找到答案的。”那少年渡者又摆起了小舟，摇曳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了幢幢白雾中。
苏程缨只好转身，抬眼望向港口通向市井的小路。
夕阳已斜，雾气渐散，尽头深处，一个人影逐渐显露了出来。
他凝眸远眺，晨昏交界的那一点，竟是站着一位书生。
书生白衣盛雪，长身玉立，松云般的青丝浮在两鬓间，真真是应了那句，“立如玉芝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他手中轻扬着一把折扇，赫然写的是笔走龙蛇的四个字——上善若水。”
“阿雪。”
一声珍重，次次珍惜，胸中压抑的情感，随着他沉寂千年的心跳，终才再次变得鲜活起来。
“你回来了，阿缨。”
衣袂翻飞，书生就站在原地，淡淡地笑。
游历的这些年，看淡了人世疾苦，苏程缨当初济世的那片道心早就在误解与失败中被消磨殆尽，惟有在这个人面前，他才感觉得到世界的鲜活，还有当初热烈的那二两赤诚心。
“你…”苏程缨抬手，却在近他眉眼之处，缓缓地放下了他微微颤抖的指尖，“许久不见了。
“是许久了，我居北海君南海，寄书传雁……”
书生微微皱起无奈的双眉，流转的温润，蕴在字里行间。
“谢、不、能。”
念雪城内。
白梅载着初雪，在围城里开得烂漫，城内市井却只有几个行色匆匆，心事重重的行人，稀稀落落。
“阿雪，”苏程缨看着几乎空荡荡的街道，沉声问道，”城中这是，发生了什么？”
书生扫了眼四周的情景，拉着他，也加快了脚步。
“是件麻烦事，不好办，”书生握住他的手又紧了紧，“不过你回来了便好，总之，先与我去一趟城主府吧。”
斜阳暮下，念雪城主府。
“公子好。”雪奴们微微欠身，眉间赤焰色的朱砂在纯白羽衣的衬托下愈加明艳。
苏程缨隐隐记得，当初自己离开时，城中的雪奴还仅仅只有七名如今不过三年，为何数量增加了如此多？
所谓的雪奴，实际是灵魄炼化的一种。
念雪城内有仙人，仙人缚以作乱的灵物，取其“善“魄，炼以化之，遂成人形，供人驱使，以善生前之所恶，故日为：“雪奴”。
念雪城自建城以来雪奴甚少，如今仅仅是城主府中，就有不下二十名雪奴，可想而知，城中该是如何之景。
“无忧公子，”一名腰佩弯刀的黑衣侍卫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个礼，道，“城主有请。
苏程缨愣了愣，随即喟然而笑，那侍卫口中的“无忧”，正是他自己。
其实他不太记得自己是从哪儿来的了，他的人生就好像一张白纸。
往前，什么都没有，往后，有墨记载的，便是他为念雪城除移后，被城主奉为上宾，安居在念雪城很多年的记忆.
他记得当初城主询问他的来处时，他为自己胡诌了一个名，取的二字便是——“无忧”。
无者，不同来处，无所归途。
忧者，动摇其心，伤时叹命。
前尘已忘，不论过往，不问归途乃日为：
“无忧”。
“无忧，你终于回来了。”
苏程缨来时，念雪城主正好在花园中修剪每枝，折下的一段白梅来，正好递予前来的无忧。
无忧眸中的倒影，他皓齿明眸，笑容恍若星霜。
其实念雪城主的年纪并不大，按照骨相来算，他不知老了城主几辈子.但如果单单按照他的皮相来算的话，只大了城主几岁。
念雪城主，名陵雪，字星寒，坊间传其是“念雪君”，又为其作《赋寒曲》一首，在城中花坊广为传唱，风靡一时。
无忧刚到念寄城那会儿，接待他的还是老城主，而陵雪则是老城主口中那如扶不起的阿斗一样的儿子。
醉心花坊，纵情酒馆红楼，空有一身才华，却只愿与坊间的那些莺莺燕燕吟诗作对，附庸文雅。
有这样的儿子，可谓让老城主倍感头疼。
但自从念雪城被恶灵入侵，百姓死伤半百，老城主忧思病故之后，他像变了一个人。
接管了处理除秽名城中恢复生产的担子，还坐上了城主的位子再也没去过花坊。
一个人的成长是很迅速的，但庆幸的是，还好，它没有浇熄陵雪眼中的少年意气。
无忧伸手接过了陵雪递来的红梅，二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