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服与尊重
1973年11月,母校浙江中医学院把我从安吉商调入学校妇科教研室。这是我中医事业成长的转折点。
(一)拳不离手,曲不离口
古人以“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警示我们对已学的知识要常用,要有恒心,善始善终。我调入妇科教研室时学院适与医大分开,可谓百废待举,学院门诊部还未恢复。教学与临床性质有所不同,教学必须对本学科的发展史、学科的全面内容与学科的前沿发展都有基本的了解乃至掌握。中医妇科是临床学科,更应掌握有关疾病的处理方法,教材内的有关病种要熟悉,教材外的有关资料要补充,以便开启学生的思路,培养他们的兴趣,所以临床工作不能中断。在请示学院有关领导获准后,我即去杭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参加每周两个半天的中医门诊,熟悉大城市的疾病谱与当地的治疗方法,拓展自己的思路,累积更多的知识,更好地为课堂教学服务。
(二)对疑难病的处理
1978年学院的附属门诊部重新开张,在原有老门诊部的盛誉下,新门诊部的业务也比较兴旺。因多种原因,当时学院门诊部不是劳保挂钩单位,就诊者多是慕名而来或在劳保单位久治未愈的疑难杂症。妇科的处境也一样,没有轻松的常见病就治,环境迫使我去求索、去思考,处理疑难杂症的能力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锻炼出来的。记得学院对面珠碧弄有一位30岁的女性,就诊时面色萎黄,形瘦,患咳血三月余,已住浙一医院肺科治疗,行支气管镜检查两肺无阳性体征,但咳血未止。因月经量递减而来门诊部就诊。除上述症状外伴大便秘结,时有烦躁,细询咳血遇月经将行时加重,苔黄腻,脉弦。我诊断为“倒经”,因腑气不畅,心烦郁火内炽,肺胃蕴热,气火上炎,伤肺络而咳血,血热伤阴,经血量少而色艳质黏,腑气不畅热邪难泄,诸症不减,血去不能荣面,面色萎黄等。宗《内经》“月生无泻,月满无补”之旨,和中医妇科“倒经”处理原则,经将行以傅青主顺经汤佐入生大黄、决明子、川牛膝、柏子仁通腑泄热排瘀理冲。药后经量增,大便通畅,咳血已减。服药后效果十分显著。相继治疗后痊复,再生育一女。去年因此女患月经病再次来我处就诊,得知其母病26年未再发。
另有一患者,住陆芷青老师楼上,夫妻皆为少数民族,政策允许生育二胎,那年她长女已考入大学,却喜添男丁,高兴异常,旬日不能闭目酣睡。半月后情绪烦躁,时欲摔掷瓷器等物,发出声音越响越好,房内拖鞋避软就硬,以能震动楼下邻居为快,当时陆老已予处理,患者情绪仍不能安定。陆老嘱其夫找我。据其症状乃喜伤心,新产瘀血未尽,证与瘀血有关,我选用王清任癫狂梦醒汤去青陈皮、大腹皮、桑皮、苏子,加琥珀、柏子仁,木通改通草,加紫贝齿、当归、川芎、益母草,镇静安神合生化汤祛瘀,服三剂后情绪安定,已有睡意。后用此方稍随症变化二月后痊复。
《医林改错·癫狂梦醒汤》载:“癫狂一症,哭笑不休,骂罢歌唱,不避亲疏,许多恶态,乃气血凝滞,脑气与脏腑之气不接,如同做梦一般。”1999年,一老妇已72岁,患子宫脓肿已久,颇为苦恼,脓出清稀,经西医妇科检查,排除恶性肿瘤,定期去妇保冲洗。经人介绍来门诊部就诊。据其色脉舌合诊,气虚不摄,与外科阴疡相似。我用王清任《医林改错》黄芪赤风汤,黄芪重用60g,配燥湿健脾排瘀利水之品,后仿傅青主完带汤,服20余剂痊,配合食疗,以鸽肉火腿做菜配饭服而痊。
《医林改错·黄芪赤风汤》载:“治诸疮诸病,或因病虚弱,服之皆效。无病服之不生疾病,其妙处难以笔述,此方治病皆有效者,因能使周身之气通而不滞,血活而不凝,夫人之周身既能气通血活,何患疾病不除。”我用王清任此二方治愈了很多疑难杂症。
处理疑难病证,除要摒弃疑虑,潜心思考,按照中医理论去辨证,抓住主证施治外,建立良好的医患关系也是进行较长时间施治的关键。在辨证施治过程中告诉患者病情,配合实验室检查,分析治疗步骤,取得患者信任。如一婚后9年不孕女性,患多囊卵巢综合征。曾采用中西医疗法治疗,体重146斤,实验室检查符合病情,基础体温单相,经我先后治疗19个月,月经正常,实验室检查正常,体重减38斤,孕双胞胎,分娩两个健康女孩,家中取名陈本金、陈利息,意为9年的本金利息均已收回。19个月的治疗全用中药,这是中医科学价值的又一明证,也是建立了良好的医患关系,患者支持治疗的结果。
(三)重温经典
教学需要系统的理论,教师如果自己功底不深,对中医心怀疑虑,如何能使学生热爱中医?教师如果临床处理不力,又如何在课堂上发挥自如?因此,我们应该重读《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加深理论基础,掌握治疗方法。我读书的方法是实用主义,以课堂及临证之需而索取。例如《素问·上古天真论》曰:“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这段经文是讲述女子月经生理时必讲之经文。我引述了1978年11月至1980年2月全国29个省市自治区对13万妇女月经生理常数的调查结果:女性初潮年龄最小9岁,最大21岁,平均15岁;农村16岁,城市15岁;上海15岁,广东14岁,西藏17岁。结论与两千年前的经文叙述非常相似。
又如月经失调患者常有面部肤色改变或痤疮满布,为了给学生系统讲解,我从《内经》中找根据,找治疗大法。《素问》《灵枢》共有162篇,其中28篇中有关于皮肤色泽、神形、五色与脏腑经络的关系的叙述,对生理、病理乃至治疗预防都有较为完整的描述。若稍加整理,辅以现代医学检测,就可以成为面部美容的完整教材。如《阴阳应象大论》之“善诊者,察色按脉”;《邪气脏腑病形》之“见其色,知其病,命曰明”;《刺热》之“脾热病者,鼻先赤”;《六节藏象论》之“脾,其华在唇四白”;《六元正纪大论》之“木郁达之,火郁发之,土郁夺之,金郁泄之,水郁折之”;《生气通天论》之“郁乃痤”;《上古天真论》之“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至真要大论》之“从内之外者调其内;从外之内者治其外;从内之外而盛于外者,先调其内而后治其外;从外之内而盛于内者,先治其外而后调其内;中外不相及,则治主病”。这些经文在两千年后仍有指导临床实践的意义。《内经》是中医经典,内容博大精深,文字简练而意义深远,故有“言简意赅”之谓。《内经》是中医临床的基础,我们要创新、发扬、求存图强,许多内容需要我们去诠释光大。借助现代科学、现代诊断手段将经文辅以现代特色,发皇经义我们责无旁贷。
我毕业实习时吴国栋老师教我切早孕脉,即重按两手尺脉,指尖仍跳动有神是早孕脉象。随着临证时间的增长,我在这方面也有较深的体会。早在20余年前我请学院门诊部化验室配合检验,结果我切脉诊断早孕(当时最早38天)的正确率在85%以上。为了让学生加深对《内经》的认识,我在课堂上讲授了《素问·平人气象论》之“妇人手少阴脉动甚者,妊子也”。配合张山雷《沈氏女科辑要笺正》对该条经文进行阐述,张氏认为“胎元乍结时,气血运行理当有滞,脉象应之而不条达,故其形如豆如珠,一粒突起指下厥之动摇,因谓之动……妊娠之初正是阴阳凝合之时,其应在脉,于是亦露凝结之势。素问脉动妊子一条,其理极精”“结胎数日之间,乃有此象,若为日稍久,则胎孕已有明征,生机洋溢”。张氏还认为“妊娠滑脉必于一二月后,脉动是蕴蓄不行,滑脉是活泼爽利”。沈氏的诠释加深了对素问“动甚”的精当认识,同时纠正了认为孕后一般脉象滑疾流利的偏见。我曾用《伤寒论》麻黄细辛附子汤为主治愈了一位难治的不孕症患者。患者27岁,婚龄5年,有人流史,2001年6月1日在我省妇保院行子宫输卵管碘油造影。结果:两侧输卵管全部显影,远端管腔扩张扭曲,复查片示双侧输卵管远端造影剂滞留,盆腔未能弥散。X光诊断“宫腔无殊,两侧输卵管慢炎,远端积水”。2003年7月10日来我处就诊,当时超声检查提示子宫正常大小,宫腔积血,内强光团(息肉?粘连束待排),左输卵管积水,右卵巢增大,故应首先考虑炎症。两方面检查确定双输积水阻塞无疑。考虑原因在水,患者面色淡白,形体较弱,容易感冒,月经少后期或停2~3月行,色淡,小腹隐痛且胀,便溏溲清,舌质淡胖而嫩,苔白润,脉沉细迟。我选用《伤寒论》麻黄细辛附子汤合桂枝茯苓丸,右归、万氏开郁二陈汤、黄芪赤风汤及寿胎丸等方选择配伍施治,温阳引水,散寒止痛。根据中医理论“水”为病的病因病理及《内经》血得寒则凝,得热则流及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的治法,考虑患者素体阳虚,水湿瘀浊侵袭肝肾经络,经水失调难以成孕,故以麻黄细辛附子汤为主方加味,并配合基础体温测试。经过10个月的治疗于2004年5月18日B超所见:子宫前倾大小正常,宫腔内见一直径0.8cm的小液性暗区,双附件区未见包块回声,宫区回声均匀。超声提示宫腔内小液性暗区宫内早早孕首先考虑。早孕时期稍有恶阻,予中药和胃安胎处理,按预产期足月平产,母女健康。
因教学之需,面对许多疑难杂症,迫使我多读经典,以提高中医理论水平,寻求诊治疑难杂症的方法。在治疗过程中我没有合用西药,但配合了必要的现代医学检查,如基础体温测试、性激素测定、子宫输卵管造影、B超、宫腹腔镜等,这些检查可以明确诊断及观察治疗效果,并可给中医的辨证论治增添新内容。《素问·移精变气论》指出:“去故就新,乃得真人。”张景岳解释:“去故者,去其旧习之陋;就新者进其日新之功。”显示了从古到今“预则立,不预则废”的创新思想。身为中医,掌握现代科学知识是时代的要求,是继承与发扬中医的要求。《内经》基本理论是科学的理论,《伤寒》和《金匮》有理有法有方有药,切合实用。古方治今病,用药如用兵,同病异治、异病同治并非空话,有着丰富的内涵。纵横贯联,举一反三,病与人相结合的治法,与对号入座迥异。不了解中医经典或知之甚少,是当今中医的一大不足。2007年3月12日,《中国中医药报》有这样的记载:“中医不是多了,全国仅27万,完全用中医诊断开处方治病的医生不足3万人,而且年龄在50岁以上。”多读经典,熟悉经典,培养真正的中医师是当务之急。
(四)做宣传亮点
1999年至2000年,我由学校公派去香港工作一年,当时那里的中医可谓鱼目混珠,香港民众也有了解中医的要求。患者就诊时常常提出“什么是中医”“我是什么病”“我是什么体质”“你开的方给我治什么病”等问题。我随即撰文,如《女性体质与妇科病》《一个枕头,三个指头》《古方治新病,用药如用兵》《基础体温与中医的科学性》《医案医话,三点体会》等,均在香港《文汇报》上刊登,每月一篇。我利用赴港服务的良好平台,努力宣传中医,使香港民众认识中医,信任中医,也信任我们浙江中医学院。信任是一切工作胜利的保证。
我的人生与中医事业维系在一起,我从不敢把自己掌握的一点本事作为追求名利的手段;从未有毁及中医名誉的行为。我所取得的成绩是中医科学性的明证。我虽无名中医之桂冠,但我是中医教授,将一如既往淡泊明志,并可告慰母亲在天之灵,女儿已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医师。文章已近尾声,学医行医之路未终,50年的学医、行医生涯,从疑虑、迷茫、玄渺、惧怕到信服与尊重,乃至奉献终身,造福于人类,这就是我的信仰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