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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江家确实是永和县第一大豪商,但也仅限于“商”。要论田地,江家只勉强算得上老二。
江家底蕴不够厚,是从江老爷这一代才开始做生意发家的,产业自然更多偏向各地商铺,而非像肖家这种传承上百年的老派乡绅豪强,家里最多的就是地,连绵不绝,远胜于江家和其他家族。
跟绝大多数商人一样,江老爷有了钱就想囤地,囤很多很多地。可惜,大部分良田被肖家死死捏在手里不肯放,人家也不差钱,又有后台,他强买强卖不了,只能望地兴叹,买些次一等的田地或去外地买。
可,今天卫城顺着江老爷的话聊起边关屯田生活、田税等事,便“无意间”提到,肖家人不仅巧立名目搜刮名下佃农,变着法子给百姓放高利贷,谋夺良田。
更有甚者,肖家田地的佃农要上缴的修堤免役钱,似乎比别处还要高几分,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
江老爷一听就来了劲。
肖家的事他略有耳闻,却没了解得这么彻底,更没有破釜沉舟扳倒肖家的冲动,因为他怕得罪肖家背后的靠山,只能装糊涂,井水不犯河水。
可,经过卫城的“不经意”提醒,他突然想起,如今的县太爷已经在此地待了五六年,据说上一任的考评平平,最迟今年就会调走,留任可能性极低。
这会儿,县太爷为了努力得到更好的考评结果,获得升迁、至少是平调的机会,必然很爱惜羽毛。
也就是说,甭管县太爷是不是肖家的靠山,只要再做得严密些,完全能把肖家从本县第一屯田大户的位置上拉下来!
要找个合适的罪名入手,最近的免役钱就可以用来做文章嘛~
届时,肖家倒霉,江家完全可以轻轻松松吃下大批良田!
县太爷也能为自己刷个惩治地方豪强、为民请命的好名声,说不定还能在离任时悄悄把自家荷包养肥些,何乐而不为呢?
江老爷毫无心理负担,甚至还站在道德制高点,暗暗嗤笑肖家吃相太难看,一点生意人该有的双赢精神都没有,只晓得单方面搜刮百姓,注定要自取灭亡,云云。
只不过,为防万一,还是得让傅管家带人出去仔细打听,搜集到足够的人证物证,他才能下定决心告肖家黑状。
江家之外。
卫城将方才和江老爷的谈话内容大略道来,“我看江老爷八成会有动作,等再过些天,名单正式下来,财物送到里正等人手中,证据确凿,很快就能收网。只是,在那之前,你耳边恐怕清净不了。”
既然要抓个现行,自然要等“胃口大开”的里正先贪了钱财再动手,拔出萝卜带出泥。
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云家少不得要受一番村人奚落,受了气的云母多半又要找云巧麻烦,他有点不放心。
云巧表示她会好好劝老两口。
卫城转念一想,有江家这么一根大胡萝卜吊在眼前,些许银子的损失对云家二老来说确实还在可接受范围。
回来路上,二人拐去了一趟半坡村。
昨天,王屠夫的姐姐王氏来过。云巧怕大姐听了外头的风声,替家里担心,更担心王屠夫因为酒楼供货的事不顺,又朝大姐发脾气,不亲眼看过是没法放心的。
好在云桃身体、精神状态都不错,只因外头的小道消息有点愁眉不展。
云巧便安慰她,近些时候,她们爹娘很是攒了一批财物,加上她的聘银,区区免役钱压根不是问题,又委婉告了王屠夫一状,好叫云桃知道,娘家突然遭殃跟王屠夫有些干系。
云桃听了,果然神色愧疚。
云巧见好就收,不再多言,确认近来王屠夫并没再敢对她动手,便放心离开。
驴车正要拐出半坡村,云巧无意间回头,看见个小圆脸、梳了妇人头的年轻女子正死死盯着自己看,是印象中不认得的陌生人。
她愣了下,直直看回去,对方却心虚似的扭过脸走开了。
正纳闷回想,却忽然发现,卫城脸色有些古怪。
云巧灵光一闪,忽然福至心灵。
等出了半坡村,她才小声问:“卫大哥,刚刚那小娘子,是不是姓张啊?”
男人拉着缰绳的手就僵了僵,清了清嗓子,才简短地恩了一声。
云巧暗道果然。
赵婶子透露过这事给她,说前阵子村里有人想给卫城说亲,对方是个邻村死了夫君的小媳妇,虽然是二嫁但嫁妆丰厚,模样也不错,人又勤快,云云。
当时她还好一阵自卑,觉得自己身无长物,出不起嫁妆,只会拖后腿,没想到,后来这桩亲事竟真在她的“算计”下成了。
今儿见了那小娘子真人,云巧莫名有点心虚。
回想重生后种种,她微微一叹,觉得欠卫城的太多,自己除了给他做身衣裳、编了手绳,满打满算再加上最开始的缝补、下厨做了顿饭,竟没为他做过什么。
反倒是他,前前后后为她付出那么多,还要被厚脸皮的云父云母偶尔使唤干活,这次的事也是一样。
要是卫城不选她,选了那张家小娘子,肯定不会被卷入这么多麻烦,更不会被江传芳那厮嘲笑。
她心里愧疚,便沉默下来。
看着她安静的侧影,卫城忽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刚才在王家被云桃热情劝喝下的一大海碗水全变作了汗。
糟了,云姑娘该不会不高兴了吧?
他犹豫了好一会,硬着头皮解释:“我,我跟那小娘子没说过几句话,就是之前她大哥上山遇着豹子,正好被我撞上了,后来请我去家里吃了回饭……”
云巧缓慢地眨了眨眼,他这是在跟她解释,自己跟那张家小娘子绝无瓜葛吗?
“咳,云姑娘,你也知道的,我之前并没有娶妻的打算。见张家有结亲的意思,我就没再去过他家了。前阵子去那边打家具,我也没跟她打过照面……”
云巧心跳得很快,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敢问,最后视线落在他腰间被当成络子用的手绳上,忍不住别开脸去,轻轻嗯了一声,嘴角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