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袖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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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永瑭 本是闲散人,却留青史名

书剑殿前杀声一片,浓浓的血腥味让小苏几欲作呕,火把照耀下能清晰的看到两对人马的领头人,一边是陈永烨,一边是陈永瑭。

小苏从未见过这样的陈永瑭,他周身浸染鲜血,手中长剑宛如灿莲,所到之处便有血肉横飞,脸上的坚毅和果敢在灯火之下清晰的浮现出来了,让人看着心碎。

也许男人都有这么一面,不论他平时是玩世不恭,还是谨小慎微,是暴躁刚烈,还是温文尔雅,但他的身体内总是蕴含着孤胆闯万阵,视死亦如归的勇气,这是男人心底最汹涌的野兽,一旦被释放出来可卫道心中不灭之梦想,可撑起心中不屈之真理,可守护心中所爱之人,亦可毁灭世间所有违心之人事,而这一切都只是在一念间。

贵妃呼喊陈永瑭的声音声声在耳,却无法让一个疯狂的男人停下来,事实上当一个男人疯狂时,没有人能让他冷静下来,纵然是他的母亲。

皇帝冷眼旁观,看着殿前血流成河,尸堆成山,他一直没有动。

杀声慢慢止歇,活着的人越来越少,陈永瑭冲杀也慢了下来。

皇帝却越发警惕起来,疯狂的男人是不会停歇一步的,慢下来只是在蓄力,为的是更猛烈的进攻。

果然,陈永瑭忽然夺过了身边护卫的长弓,搭箭拉弓,只在瞬间。

江华萧家人最为善射,号称一百五十步内可射马夺将,陈永瑭这一箭足足有两百二十步,羽箭精准无误的朝皇帝面门而来。

所有人都注视着这支箭,这支箭已经可以决定这场战争的结局了。

长剑出鞘,寒光一闪,这支携带着浓浓恨意的箭被斩断为两截,静静的躺在地上。

皇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永瑭,莹莹灯火映在他的眼中,似有泪光泛滥,却有寒冰漂浮。

皇帝手中的剑握得很紧,像是要把剑柄捏断。终于皇帝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剑,“杀。”

皇帝缓缓吐出这一个字,但是声音洪亮,响彻在书剑殿前后。

密密麻麻的黑甲人从四面八方而来,竟是当年横扫天下十八镇诸侯的神策军,天策军是皇帝亲军,神策军则是天策之精锐,正是皇帝的杀手锏。

天下承平日久,当年征战天下的军士也大都卸甲归田了,近些年新招募王军多了些萎靡之态,整个长安如今也只有神策军是当年从开国之战中淬炼出来的铁甲雄师。

而今统帅神策军的是上将军徐世恭,徐世恭跟随皇帝南征北讨数十年,却无爵位在身,更无子嗣遗留,皇帝曾为他说亲,他竟然一口回绝。

他回绝的理由竟然是“为天子尽忠,当旁无二物。”

也只有如此赤胆忠臣才敢于剑抵皇子。

陈永瑭浴血的盔甲像是有露珠在荷叶上滚动。

清风拂荷摇露散,恰如玉珠落玉盘。

多少王孙拾珠去,讨得苦露一杯盏。

多年后徐世恭以百岁高龄在梦中而逝之时,他的老仆在他的榻前发现了这首诗。

后人猜测这写的就是陈永瑭。

此时的陈永瑭轻轻的拍打盔甲,拂去身上血珠,真的好像清风拂荷,手揽朝霞那般惬意。

他看着抵在自己咽喉的长剑,满脸都是笑意,“父皇,看来今日你早有准备啊。”

皇帝的脸色十分难看。

陈永瑭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闯下弥天大祸,却在叛逆的叫嚣,不知悔改。做父亲的可以去打去骂,但是真的能去杀吗?

“不要,陛下,永瑭还是个孩子,您放过他。”贵妃又一次扑倒在皇帝脚下。

皇帝依旧没有看她一眼。

“说,你为何要造反。”皇帝的语气冰冷,但他却真的是在发问,他也许打心底里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何要反自己。

“永瑭,你好好求求你的父皇,他宽厚仁慈,会宽恕你的。”贵妃见皇帝不为所动,赶紧劝诫陈永瑭。

当长大的儿子和父亲出现矛盾时,夹在中间的往往是母亲,但是一个女人往往很难调和两个男人之间的矛盾。

“宽厚仁慈?母妃,你是真的被他蒙骗了吧。”陈永瑭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转而为憎恨厌恶,“你面前的这个人,表面是被世人歌功颂德的大宸天子,其实是天下最心狠手辣的人。”

“父皇,你手上沾染的鲜血,留下的罪恶,你不会忘记吧?你问我为什么造反,好,我告诉你。二十多年前你兵攻承天门为了什么造反,我也一样。”

陈永瑭公然将大宸王朝最大的伤疤血淋淋的揭开,让在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唯独皇帝面色如常。“朕乃是为天下生民计,取天下而治之,还天下太平盛世。”

“哈哈哈,冠冕堂皇的笑话,承天门前杀死自己的骨肉兄弟,大政宫内逼死自己的亲生父亲,攻破江华斩杀自己的嫡亲岳父,凤仪殿里赐死自己的结发妻子,玉阶血水尚未干透,故人英魂还未散去,父皇竟然就可以在这里大义凛然的说是为了天下,您不觉得自己虚伪可笑吗?”陈永瑭眼中的怒火像是要喷出来一样,他的恨意在不断的燃烧。

“永瑭,你少说两句吧,你求求陛下,你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会宽恕你的。”贵妃趴在皇帝脚下泣不成声。

“母妃,你太天真了,大哥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吗?二哥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吗?永穗和栎华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吗?他放过了谁,又宽恕了谁?”陈永瑭似乎并没停下来的意思,语气反而更加锐利。

“永瑭,你胡说什么呢?永稷和永靖之死和你父皇有什么关系,永穗和栎华为国远嫁更是她们的责任和荣耀。”贵妃厉声呵斥陈永瑭。

陈永瑭却满不在乎道“事实到底如何自会有昭然天下的时候,胜生败死,我早以抉择,多说无益,皇帝陛下杀我就是。”

“永瑭,你虽然有谋逆之举,但只要你肯改过父皇也会宽恕你的。”陈永烨和陈永桓此时才出现在阶下,他们的身上很干净,银白的盔甲在灯火下很明亮。

小苏心下一颤,陈永烨这话看似在劝诫陈永瑭,实则是在给皇帝心头加码。

帝王之家真的毫无兄弟父子之情。

“陈永萧,你说,朕该如何处置陈永瑭。”皇帝忽然问到了陈永萧。

陈永萧却好像毫不意外,他平静应对“臣不敢妄言,还请陛下乾纲独断。”

“朕要你说。”皇帝压低了声音,一股威压感顿时弥漫开来。

“既然陛下让臣说,臣便妄言了,臣以为晋王兵攻承天门,乃是大罪,其罪责应有五条,其一,私自豢养兵将,罪同谋反,其二,擅自调动兵卒,触犯军法,其三,夜闯皇宫,致使血染宫禁,视同谋逆,其四,于天子驾前,口出悖论,欺君罔上,其五,当众顶撞父母,忤逆不孝,有违礼法,败坏伦常。”陈永萧细数陈永瑭五大罪状,竟然信口捻来,唬的在场众人一愣一愣的,都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陛下以为如何?”陈永萧最后还问问皇帝。

皇帝没有回答他,说道“继续说。”

“晋王其罪当诛。”陈永萧以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为残忍的决断,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不忍,仿佛阶下的不是自己的手足兄弟,只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逆犯。

“永瑭,你听到了吗?你还有何话说?”皇帝顺势斥责着陈永瑭。

“我无话可说。”陈永瑭狠狠的说道。

“执迷不悟,来人,押下去。”皇帝挥舞着宽阔的衣袖,煽动的是浓浓的血腥味。

“不要啊,永塘,你求求你的父皇吧”贵妃跌跌撞撞的从玉阶之上扑下去,想抓住陈永瑭,却被皇帝喝令内侍拦了下来,显然皇帝已经因为陈永瑭迁怒贵妃了。

“陛下,晋王其罪当诛,但毕竟是您的血脉,小苏以为可削爵流放,保其性命。”小苏冲出来了,她终究还是没忍住。

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等着小苏说这句话,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来了,军士不再押着陈永瑭,内侍也不再撕扯贵妃,他们在等皇帝重新决断。

小苏若是不求情便不是小苏,她做了她认为对的事情,但结果却不尽人意。

安静是被陈永烨打破的“父皇,儿臣以为萧王妃所言有理,请父皇顾念父子之情更念及与贵妃夫妻之情,宽恕永瑭及其部下,永瑭是被权力迷惑了双眼,贵妃是为亲情蒙蔽了心智。”

陈永萧立马嗅出味来,陈永烨的话中杀机十足,但却为时已晚。

“陈永烨,今日之事与母妃何关?你不要胡说。”陈永瑭叫骂道。

“永瑭,今日兵攻承天门的兵将中有多少是你外祖父高以祥的旧部你最清楚了吧。”陈永烨挑眉冷笑道。

“陛下,此事全是儿臣一人所为,与母妃无关。”陈永瑭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皇帝再也不能保持平静了,他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逆子,贱人,你们的心肺被狗吃了吗?”他狠狠的咒骂贵妃和陈永瑭,手中的剑也嗡嗡做响,像是随时就会手刃贵妃。

说时迟那时快,陈永瑭忽然挣脱了士兵的束缚,一把夺过佩剑,横于脖颈“父皇,此事是儿臣一人所为,与母妃无关,是儿臣一人联系高以祥旧部,策划谋反,母妃并不知情,儿臣今日自戕于玉阶之下,以赎罪恶,请父皇放过母妃。”

陈永瑭这番举动着实惊呆了众人。

皇帝手中的剑缓缓垂落,其实纵然陈永瑭造反皇帝并不一定会杀他,帝王之家虽然冷酷无情,但却并非全无感情。只要皇帝确信自己已经拔除陈永瑭的全部党羽,陈永瑭再无作乱根基,杀与不杀就无所谓了。

陈永萧看出来了这一点,所以他在细数陈永瑭的罪过时毫不遮掩,因为陈永瑭的生死不在于他所犯罪行,只在于皇帝的抉择。

贵妃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她已经失去一个儿子,现如今又要失去另一个儿子,这对一个母亲来说实在太痛苦了。

陈永瑭却显得格外的安静,他没有回应母亲的哀鸣,只是静静的道别,是此生的永别。

黎明的曙光慢慢洒落大地,天似乎要亮了,但东方层层叠叠的乌云压着那微弱的光,想让天空窒息。

陈永瑭似乎又变成了长安街头那个遛鸟斗鸡,赏艺听曲的纨绔王爷。

本是风流贵公子,却许青史一页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