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6章 原田弘叶的报复
活阎王接了原田弘叶的任务,就派了柳传辉到破虏寨打探消息。上次破虏寨的邱志邦就是柳传辉策反的,虽然最后未能按照设想上山杀了李丹青,占了山寨里应外合,但邱志邦在初次顺利通过狸子沟哨卡、出其不意地攻至山脚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所以活阎王觉得柳传辉这小子还是有点本事。
柳传辉多次来过破虏寨,与邱志邦相识便是他首次乔装打扮前来狸子沟刺探情报时。当时,同为罗店乡人的邱志邦一眼认出了柳传辉的真实身份。在发现自己的伪装被识破后,柳传辉机敏地将邱志邦拉到路边,并悄悄塞给他一根金条。
邱志邦本是罗店乡的普通农民,穷苦了大半辈子,哪里看过金条,再加上柳传辉许诺如若拿下破虏寨,就给他在特工队谋个差事,并再给他两根金条。一来二去,邱志邦受不了诱惑,就答应策应小鬼子拿下破虏寨,才有后来的事情。
邱志邦告诉柳传辉,杀害他父亲、抢夺柳家粮食并烧毁柳家庄的人并不是草上飞,而是破虏寨的大当家李丹青所为。因此,柳传辉发誓要杀死李丹青为父报仇。
原本以为日军能够轻松攻占破虏寨,他也能抱了杀父之仇,可是天不遂人愿,一千多鬼子伪军竟然被一个小小的破虏寨打败,柳传辉对此深感懊悔失望。
这一日,柳传辉带着两个便衣,伪装成去浑源县走亲戚的农民,轻车路熟的走进狸子沟。他们远远地看到瞭望塔已化为一片废墟,只剩下一两根焦黑的木棍支在半空中。柳传辉担心附近还有埋伏,心中盘算着应对之策。但走到了炸塌了一半的碉楼处却仍然没有看见人影。
“娘的,都躲到地洞里去了吗?”柳传辉撩起袖子,不停地扇着风,眼神疑惑地四下张望。
“干什么呢?”突然,两名手持武器的村民从被炸毁的炮楼里走了出来。
“总算出来个喊话的啦。”柳传辉心里一喜,立马露出笑脸往前招了招手,“老哥,俺们是过路的,到浑源县走亲戚,劳烦行个方便。”
村民们看到三人一身农民装束,头缠白巾,手里挎着布包袱,除了领头的柳传辉稍显白净外,其余两人都是皮肤黝黑,手臂粗大结实,看起来也是庄稼汉的模样,便没有产生怀疑。
其中一名村民说道:“好吧,你们过去吧。”
柳传辉却不肯离开,找了个借口上前搭话:“老哥,一路走来,口渴了,能否讨碗水喝,顺便歇歇脚?”
万宝村的村民都是朴实憨厚人家,没有多想便同意道:“过来吧。”
柳传辉领着两名手下跟进炮楼,假装用衣角擦拭汗水,同时歪着脑袋打探炮楼情况,只见炮楼垮了半截,现在一楼被人清理出来,重新用砖块和木架搭建了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老哥,你们可是破虏寨的好汉,听说破虏寨前些日子杀了不少汉奸鬼子,真是了不起。”柳传辉满眼敬佩,冲着村民比了个大拇指。
村民从墙角的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递给柳传辉,眉眼微翘,自豪地说:“你们不是赵北乡人吧?破虏寨的弟兄们一仗干掉了鬼子伪军四百多人,整个赵北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哦……俺们是白崖乡……白崖乡的,只是有些听闻,你们破虏寨的好汉个个都是能人义士,不但能杀鬼子,我还听说你们大当家杀了一条千年蛇妖,今天有幸路过,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上山亲眼看看你们大当家是不是乡亲们说的长有三只眼睛,六条胳膊。”柳传辉不吝溢美之词,将话儿说得春花灿烂。
村民听柳传辉夸赞自己,不禁有点飘飘然,“哪有那么玄乎啊,我们大当家和常人一样,也是粗胳膊长腿的。只是他现在不在家,恐怕你是见不着了。”
“哎,那只有下次了。”柳传辉拧了眉遗憾的叹息,“你们破虏寨就你们二人吗,怎么没看见其他人呀?”
一个村民没有过脑,心直口快的说:“哦,其他人都撤……”
“六猴子,少说两句。”另一村民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喝完了还是快赶路吧。”
“好好,这就走。”柳传辉见对方不愿多说,便招呼手下起身离开。
夜幕降临,万宝村的两名村民举着火把来到炮楼换班。不远处草丛里,一双老鼠般贼溜溜的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一切。
换班后,山寨中再无人去来,山谷里除了草丛里的虫鸣鸟叫,四下里万籁无声。柳传辉心中起疑,按照常理,破虏寨上下也有好几百人。此时寨中应该有些烛火亮光,但远远望去,破虏寨里一片漆黑,似乎空无一人。
下半夜,炮楼中传来了打鼾声。柳传辉带着手下悄悄地靠近了炮楼,轻松地控制了碉楼中熟睡的两人。面对泛着寒光的匕首,两个村民吓得屎尿齐出,将所知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柳传辉。
探得重要情报,柳传辉杀死二人后便兴奋地返回灵丘县城,大清早就直接到宪兵司令部汇报。柳传辉也有些自己的小算盘,这么重要的情报,他选择了越过他的顶头上司活阎王,直接向原田报告,抢着在日本人面前露脸邀功。
听完柳传辉的情报,原田弘叶高兴的说道:“刘队长,你的情报非常的重要,你的功劳大大的,等灭了破虏寨和赵家庄,我会为你记下首功。刘队长一夜未睡辛苦了,你回去睡觉吧。”
得了表扬的柳传辉乐滋滋的离去后,原田弘叶转身握紧拳头,眸间散出阴鸷与狠毒,“炮楼都修的差不多,是时候算算旧账了。李丹青既然不知踪迹,就先灭了赵家庄,再烧了他的老巢。”
清晨,天空下起了小雨。一队鬼子伪军冒雨行走在泥泞的路上,为首的日军中队长铃木次郎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原田弘叶今早将城中鬼子伪军分作两队,一路由铃木次郎带队直奔破虏寨,一路由自己亲自带领扑向赵家庄。
陈麻子距离铃木十来米,慢悠悠的骑着马拖在后边。上次从破虏寨狼狈逃回后,警备团除去伤兵,能拉出来的就只剩三百来人,想起手下兄弟吴金水的惨状,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铃木次郎回头看着陈麻子,嘴角上扬,露出一丝不屑,大声喊道:“陈团长,快点跟上,不要害怕,原田少佐得到情报,匪首李丹青已经逃走,赵家庄和破虏寨都只剩些残兵败将,我们此去一定会肃清残匪,大获全胜。”
“嗨,大日本皇军战无不胜,属下一定听从铃木君差遣,恪守使命,尽忠效死,在所不辞。”陈麻子假意朝着马屁股甩了一鞭子,一手却扯紧马缰控制着速度,一大堆平日里说惯了的恭维顺从的词儿脱口而出。今早出发前,他在营房里算了一卦,卦象大凶,但又不敢违抗军令,只得慢慢的拖在后面,害怕和铃木次郎走在一起太过显眼,挨了冷枪。
攻打赵家庄的队伍首先来到了庄子外围,但连续遭遇了两次失败。原田弘叶不敢轻视,命令杜占成的便衣队先行潜入村子,准备进行里应外合。
赵家庄的左侧有一条小溪流过,庄子里的人沿着外围挖掘了一条护城河,引来了溪水环绕一圈,只在前后的位置建造了两处石桥作为进出的唯一通道。原本在石桥的端头砌有石墙城门,只要守住两边的石桥,就连苍蝇都无法飞入。因此,多年来灵丘县的各路土匪一直都不敢打赵家庄的主意。但是,上次小鬼子放火烧毁了庄子,还炸毁了石桥两边的城墙和城门,现在还没有来得及修复。
城门只剩下断壁残垣,下雨天石桥上几乎没有人走动。四处一个人影都没有。活阎王带着一个手下挑着担子,手里摇着拨浪鼓,戴着斗笠乔装成走村串户的货郎,吆喝着走上石桥。
赵家庄石桥外路口原本安排有人放哨,但清晨淅淅沥沥的小雨让两个村民躲到了庄口屋檐下避雨。等到活阎王二人走至石桥中段时,城门附近的一处屋舍才探出两个脑袋喊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哦……卖货的……”活阎王装作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拨浪鼓。等到过了石桥,他满脸堆笑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快步迎上前去,“我们是走街串巷的货郎,麻烦二位行个方便。”
两个村民也不抽烟,让货郎把担子放下进行检查。
后面的手下放下担子,一边揭开箩筐上的遮雨布,一边解释说:“都是一些售卖的小物件,没什么东西。”
走乡串户的货郎在乡里最为常见,他们担着担子,挑着箩筐,里边有针头线脑、瓜子糖果、胭脂水粉,乡里大姑娘小媳妇都很喜欢。村民见二人也没什么可疑之处,便放下戒备收起枪背在肩上,弯腰翻看箩筐里的物品,的确都是一些糖果、针线等小物件。
活阎王趁了两个村民弯腰检查的功夫向手下递了个眼色,然后抓起一把糖果,塞到村民衣服口袋,“都是小买卖,还请关照。”
村民伸手抓住活阎王握着糖果的右手,推辞不要,殊不知活阎王右手抓着糖果,左手却从袖间抖出一把匕首,一下捅进村民腹部。另一手下见活阎王动手,也拿出腰间的匕首一刀扎进另一村民的胸膛。两个村民被活阎王二人捂住嘴巴也发不出声音,蹬了几下腿,躺在地上不动了。
手下把尸体拖到墙角,拉来一捆柴草遮掩住尸体。活阎王打量四下无人察觉,来到桥头向对面挥了挥手,就见对面树丛里迅速窜出二十几个手拿短枪的便衣。
活阎王以前去过赵先枳家,认得路,带着特工队便直扑村西头赵先枳家。赵先枳虽死,但活阎王知道赵先枳的家人在赵家庄说话还是管用的,所以抢在日军进庄前想要先一步控制住这些大户。
一个村民戴着斗笠,挑着粪桶从巷子里走出。当他看到这么多手持手枪的陌生人时,意识到情况不妙,刚想大声呼喊,突然一只大手从身后捂住他的嘴巴,接着就被拖进巷子里。
赵先枳家重新修缮一番,老祖宗带着家人已经住进来。老屋里虽不及之前华丽大气,但总算能遮风挡雨,上次一把大火烧了院落里的门窗木梁,但石砌的围墙还在,重新装上木门后,外人也无法进入。
便衣们贴着围墙两边,活阎王一个眼色,靠门的手下便走到门前轻轻扣动门环。
赵家的下人已经起早开始打扫院子,听见敲门声随口问道:“谁呀?”
“是我,找你家大奶奶问个事。”便衣回答道。
屋里人没有听出来人的声音,但听说找大奶奶有事,没有多想便上前打开了院门。
院门敞开的一瞬间,门口的便衣一把拉过那人,并捂住了她的嘴,后面的便衣紧跟着鱼贯而入。但院子里还有一个佣人也在扫地,看见手持短枪突然闯进的便衣,吓得扔了扫帚连声尖叫。
“红霞,怎么啦?”屋里传来男人的声音。虽然便衣们当场就控制了扫地的红霞,但是她的尖叫声还是引起了赵家人的警觉。
赵先枳家的护院原先有二十多人,土匪杀了八人,在赵家庄和破虏寨又死了十来个,现在只剩六人,其中四个住在前院,两个守在后院。
前院的护院住在靠门的倒座房里,听见叫喊声一骨碌翻身而起,透过破损的窗户,一眼便看见了院里的情况。
“老祖宗——大奶奶,进贼了,快跑啊!”护院们慌忙起身,大喊着发出了警告,他们此刻还不能确认来人身份。
活阎王见行动已经暴露,眼中杀气滚滚,“兄弟们,给我杀,全院上下一个不留。”
几个提着手枪的便衣直奔发出声音的倒座房而来。便衣一脚踹开房门,紧接着几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赵家庄清晨的宁静。两个冲进房门的便衣,倒在血泊中。
屋外的便衣一眼惊恐的连忙躲在门边,“他们有枪,都散开。”
“给我炸死他们!”赵家的大鱼都在后院,活阎王不想耽误时间,留下十来人后带着剩下的人直奔正房后院而去。
老祖宗早被红霞的尖叫声惊醒,起身坐在床沿穿戴衣物。
陈淑芝一边系着衣襟纽扣,推开房门神色慌张的站在门口,“老祖宗,进贼了,怎么办?”
“天还没塌啦?快叫醒‘小六子’和月茹!”老祖宗杵了拐杖疾步踏出房门。
紧接着,陈淑芝、赵月茹等一众女眷以及赵先枳的小儿子“小六子”都先后慌忙的跑了出来。
“都别慌,灵丘县的土匪差不多都投了日本人,敢明目张胆的闯我赵家,恐怕不是一般的贼人。”老祖宗拄着拐杖气定神闲的说道,“六子、月茹,拿上枪,守住院门。”
可是二人刚来到中庭,一名便衣已经翻墙进入并打开了院门,那活阎王此刻带着手下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想是那几个护院已经被炸死。
“杜占成,你是活腻了!我赵家大院你也敢闯。”老祖宗认识活阎王,上次杜占成到赵家诏安,便是老祖宗把杜占成一顿臭骂。
“老东西,不想活了!”当先冲入院中的一名便衣抬手就要开枪。
杜占成伸手拦住手下,仰起头趾高气扬的说道:“赵家老太太,你我也算熟人了,古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日本人已经包围了赵家庄,我劝你还是趁早投降,不然赵先枳就是你们的下场。”
“呸,你们这群狗腿子,我赵家乃赵王血脉,赵家人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决不做你这不人不鬼的狗汉奸,今天就是拼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和你们这帮畜生同流合污。”老祖宗说完,举着手里的拐杖用力向活阎王扔去。
“找死!”杜占成提枪一抬手打在老祖宗胸口。
“娘!”
“奶奶……”
众人扶着倒下的老祖宗一片悲呼。
这时前院响起了激烈的枪声,一个便衣慌慌张张的跑进院子喊叫道:“队长,赵家庄的人杀进来了。”
杜占成挑眼瞥向赵月茹,嘴角露出一丝奸邪,“除了那个小姑娘,其余全都给我杀掉。”说完领着几个队员往前院跑去。
面对后院的一众妇孺老小,剩下的四个便衣显得轻松惬意,其中一人嘴角勾着坏笑便要上前抓赵月茹,“小妮子,快过来吧。”
“你们都别过来!”小六子举着枪护在家人面前,稚嫩的脸上带着惊恐,说话间喉头滚动,双手微颤。虽然他只有十一岁,但是在这危难时刻,却义无反顾的站在人前保护着身后的母亲和姨娘。
只听“砰”的一声,带头那人开枪之时眼也不眨,踹了倒地的小六子一脚,轻蔑的说道:“毛都还没长齐,就学大人玩枪,下辈子吧。”
“六子!”一边的姨娘见儿子中枪,扑到六子身上一声悲号。
那人抬手又是一枪打死了姨娘,并抬腿冷漠的从她身上跨过,“既然舍不得,我就送你和你儿子一起上路。”
“你们这群畜生,丧尽天良,我和你们拼了!”赵月茹从奶奶身边站起,刚才跪伏在地的时候,她便悄悄的打开了机头,现在忽然举枪射击,那人不想赵月茹手里也有枪,一瞬间竟是反应不及,胸间中枪倒地。
由于杜占成有令,几个便衣也不敢开枪杀了赵月茹,慌乱中只得退到墙角处。
这时后院的两个护院闻声赶到,一边躲在墙角开枪,一边掩护了众女眷撤退,“大奶奶,你们快从后门跑。”
众人慌乱中连忙抬着老祖宗和小六子踉踉跄跄的来到后院。
“都别往后门跑,游过护城河到口子峪找李丹青,快……”老祖宗脸上已经没有血色,强忍着剧痛,憋着最后一口气说完便断了气。
“老祖宗……”
“呜呜呜……老祖宗,你醒醒……”
“都别哭了!”大奶奶现在是一家的主心骨,只见他抹了一把眼泪直起身,忍着心中的悲痛说道,“老祖宗说的对,狗汉奸既然要灭我赵家,后门肯定也有埋伏,大家随我到西厢房下河。”
杜占成和原田弘叶早已约好以枪声为号,庄外的鬼子伪军听见庄里的枪声便往庄子里冲。此时,庄里庄外已经打成一片,到处都在开枪,到处都有哭喊声。
老祖宗料想得不错,原田弘叶早已分兵堵住了赵家庄另一个出口,整个赵家庄现在就像一个两头扎好的口袋,剩下的只有无力的反抗和血淋淋的屠杀。
赵家西厢房外高高的堡坎下就是绕庄而过的小溪。赵家人为方便平日取水和洗衣,在西厢房旁边留有小门,并砌了台阶。
赵月茹最为年轻,抱着一块木板,第一个扎进河里为大家做示范。其他几房姨太太在大奶奶的催促下也接连下了水,大奶奶和段青走在最后。
这时,杜占成的手下赶到,看几人抱着木板游向河对岸,端起枪砰砰的向着河里射击。子弹打在水里溅起高高的水花,一个妇人中了弹,闷哼一声便没在了溪水里。
赵月茹第一个游过对岸,趴在河床上伸出手想拉扯后面的人。
陈淑芝见赵月茹没走,在河里一边奋力划水,一边大喊道:“月茹快跑,别管我们……”
可是说话间,她突然感觉后背传来一阵剧痛,一股血水从河里冒了出来,接着双手无力的放开木板,身子随着水流向下飘去。
小溪只有十几米宽,这么近的距离,河里的人简直就是活靶子,后面的几位姨娘一个都没逃脱,中弹后沉入水里。
“娘——娘——”赵月茹看陈淑芝的身体顺着溪流越来越远,一个猛扑重新扎进河里,想要救她。
“都别开枪,给我下水抓住那个女的,杜队长重重有赏。”领头的便衣认得赵月茹,拦住手下喊道。
手下人听说杜占成要活的便知是什么意思,二话不说,“扑通”两声扎进了河里。
段青会些水性,刚才开枪的时候,她潜到了水里,再冒出头时,看身旁的大奶奶中弹后顺水飘走,猛吸了一口气,又潜入水中向大奶奶潜游过去。
往下飘了二十多米,赵月茹终于一手抓住了陈淑芝,抱着她的身体,拉扯着拼命的向河岸游去。但手里拽了个人,划水的速度明显减慢,赵月茹扑腾中灌了两口水,再加上水里来回游了几趟,也觉手脚酸软无力。
眼看下水追来的两个便衣就要赶上,段青此时却从水里潜至两人身前。两个便衣下水时没有带枪,但段青身上却别了把短枪,几人相距不过三五米,段青拿出枪直接在水里扣动了扳机。
便衣正奋力划水,突然水中传来两声闷响,紧接着胸前感觉一阵剧痛,等到反应过来,水里已冒出一大股血水,二人惊恐的瞪了眼仁,不想水里还有埋伏,可是手脚已经无力的沉入水中。
赵月茹把陈淑芝拖上岸,累的精疲力竭。段青紧接着爬到岸边,陈淑芝已经没有气息。
“娘——你醒醒呀,别吓我!娘……”赵月茹抱着陈淑芝使劲摇晃,可是陈淑芝却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对岸的人见已经没有希望抓住二人,便朝着她俩开枪射击,子弹打在鹅卵石上,火花四溅。
“快跑,三小姐,大奶奶已经死了,你要留着命给她们报仇。”段青一把抓住赵月茹,向了芦苇丛拖拽。
钻进芦苇丛里,河对岸也不再开枪,赵月茹瘫坐在地上像丢了魂一样,抓扯着头发嚎啕大哭,“娘——奶奶——”。
段青坐在一旁默默掉泪,“三小姐,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你要想救赵家庄,就得赶快去口子峪给李丹青报信,让他来救咱们赵家庄的族人,再晚恐怕来不及了。”
赵月茹刚才还几近疯狂,听了段青的话却突然一下收住了哭声,抹了一把眼泪,呆呆的望向对岸。
对岸的赵家庄还在激烈的交战,村口的房屋冒起了滚滚浓烟,四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叫骂……
恍惚之中,赵月茹猛地起身抬腿就往口子峪方向跑去,段青紧跟在身后。
可是任凭赵月茹跑得再快也救不了赵家庄了。赵家庄的男人经过两次大战,青壮男子只剩一百来人。鬼子和伪军又是悄悄摸进庄子,庄子里靠近石桥的人家,很多人还没有起床,就被踹开房门,直接射杀在屋里。赵家大院响枪后,朴安叔第一时间带着庄里所剩不多的男人冲向赵家,却被进庄的便衣队和庄外冲进来的小鬼子两头堵在赵家大门口,全军覆没。男人们都死光了,庄里的老人、妇女和孩童,等待他们的就只有侮辱和屠杀。
中午时分,庄子里的喊杀声早已停歇,只剩无助的哭嚎与悲惨的尖叫。原田弘叶看着庄子里浓烟滚滚,尸痕遍野,满意的让人吹响了集合号。
一处农家院落里,大门门板被撞塌掀倒,这家的老人倒在院子石碾旁,大儿子死在屋门口,鲜血染红了地面,惨不忍睹。
此时,最后一个小鬼子站了起来,提起裤子,心满意足的下了炕。女人躺在炕上,没有哭喊,床边不断啼哭的婴儿是她咬牙忍受非人折磨的唯一希望。然而,小鬼子毫不留情地举起刺刀,狠狠地扎进了女人的肚子。
看着女人绝望而痛苦的表情,小鬼子的面孔变得更加狰狞,露出魔鬼般的笑容扬长而去。
至此,赵家庄最后一个活人倒在了鬼子的屠刀下,全庄所剩的572口人,除了赵月茹和段青,无一幸免,整个村庄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在这一场血腥的大屠杀中,赵氏族人延续千年的赵家庄化为一片灰烬。一切过去的辉煌与荣光,心酸和屈辱都将被历史的洪流淹没,也终将会被历史铭记。
黄昏时分,赵月茹与李丹青匆匆赶到赵家庄,但庄子里已是一片狼藉。赵家庄的枪声早已沉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村民们辛辛苦苦刚建好的房屋又被付之一炬,几处房屋的余火还未烧尽,滚滚浓烟遮蔽了天边血红的夕阳。
李丹青带着破虏军悄悄的潜入庄口,十几具尸体被高高的吊挂在石桥边的城门口。
朴安叔、老祖宗、小六子……
望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李丹青只觉得气血上涌,赵月茹更是两眼一黑,直接晕死过去。
再往里走,所到之处皆是触目惊心的惨状。巷子里、屋门口、水井边,到处都是赵家庄人的尸体。老人、妇女、甚至年幼的孩童,都未能逃脱这场灾难。更令人发指的是,这些无辜的受害者都被残忍地砍去了头颅,鲜血顺着街道流淌,汇聚到溪沟中。
众人捂着鼻子向前搜索,原本空旷的打谷场里黑乎乎的一片,五百多颗血淋淋的人头堆积在一起,实在想不出还有比这更血腥更悲惨的场面。大家只觉得头皮发麻,两腿无力,喉中如有铅石,想喊却又喊不出声。
显然,小鬼子是有预谋地进行了这场大屠杀。他们砍下村民的头颅,将它们放在北原千井阵亡的地方,以此作为报复和恐吓。
李丹青扑通跪倒在地上,八尺高的汉子竟是哭出声来,一口子鲜血喷涌而出,“啊——乡亲们,我来晚了,对不住你们啊……”
眼前的场景超出了所有人想象的极限,地狱里尸山血海也莫过如此,队员们“唰唰”的跪倒在地,战栗着、痛哭着……
过了良久,继续搜索的彭江北回来哽咽着报告,“全村上下无一活口,全都死了,都死了……”说话间瞪大眼珠,极尽崩溃。
李丹青缓缓站起身,仰头凝望着天空,孤傲的眼睛仿佛没有焦距,深邃的眼底充满了愤怒,嘶哑道,“兄弟们,挖个坑把人都埋了吧。彭江北,把数点好,血债血偿!”
接下来李丹青带了头,拿着锄头领着队员们动手挖坑。十来人忙着将各处的尸体抬出,大家一句话也没说,脸上惨白无色。看着那冒着血浆的无头尸,赵廉安和赵廉顺两兄弟都不知吐了多少回。
即便是从小见惯了人头的赵七,一口气背了几十具尸体后,也觉得嗓子眼一股腥甜上涌,好似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想哭也哭不出来。他找了个角落,嚎得像一只受伤的狼。
“不好!我怎么没想到啊!”安葬完乡亲们的尸骨后,李丹青突然大叫一声,猛地给了自己一耳光。
“丹青哥,怎么啦?”彭江北此时点了一根香烟,无力的坐在一旁,借着烟劲强压着心头的愤懑。
“大家跟我来,小鬼子说不定在破虏寨啦。”李丹青拔腿就跑,说话间已经跑出十米开外。
听到李丹青的话,众人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万宝村和破虏寨中还有两百多乡亲,小鬼子这次是来报复的,既然他们已经袭击了赵家庄,万宝村也不可能幸免。
“狗日的!”彭江北扔了烟头,眼里露出复仇的火焰。众人一路疾行,只求一切都还来得及。
白天的细雨持续了一整天,到了夜晚,水汽升腾,天空就像被厚厚的帷幕遮蔽,伸手不见五指,黑暗得令人窒息。
当他们离开村庄刚走了五里路,经过一个山口时,走在最前面的李丹青突然摆手示意大家蹲下,并让赵七熄灭了手中的火把。
大约两里开外的山谷里,一列队伍正在行军,他们高举的火把像一条蜿蜒的长蛇在夜空中缓缓移动。
在这个时候,还有谁能大摇大摆地走在大道上呢?除了鬼子,李丹青再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而且,这条路正是鬼子回灵丘县的必经之道,万宝村肯定已经遭了鬼子毒手,现在再去万宝村已经没有意义。
李丹青和队员们心里都憋着一股火,特别是赵月茹和段青,看见鬼子,眼里都是浓浓的杀意,呲了牙像要吃人的样子。李丹青从来没有见过赵月茹如此毒辣冷漠的眼神,也看得心里一震。
“前面是从万宝村回来的鬼子,打还是不打?”李丹青看了过来的队伍少说也有三四百人,明知这是一场不可能打赢的战斗,但还是问向身后的队员征求意见。
“打!”
“打他狗日的!”
“打这帮没有人性的畜生!”
“为赵家庄和万宝村的乡亲报仇!”
队员们义愤填膺,个个摩拳擦掌,意见居然高度统一。这个时候也只有杀鬼子才能稍稍平息大家心中的悲愤。
“好,鬼子人多,既然要打,咱们就打聪明点,待会江北带组人埋伏在东北面山坡,剩下的跟我到南面山坡,等鬼子走近了,以我枪响为令,打一排连射后,大家就撤到万宝村汇合,让鬼子黏上就麻烦了。”
李丹青布置了任务便让赵七带了人先上南坡,自己则蹲在路面上给鬼子准备点烟花。
准备妥当后,鬼子离了还有一里地左右,李丹青迅速起身爬向阵地。仓促间也没挖壕沟,队员埋伏在草丛里,端起枪瞄准逐渐走近的小鬼子。
“赵七,赵月茹呢?”
“在那头。”赵七回了一句,同时抛了个白眼,以为李丹青又犯了花痴。
李丹青猫着腰找到了赵月茹和段青,并主动趴在了她俩身边,倒不是如同赵七想得那般粗俗,主要是怕赵月茹这丫头报仇心切,一会犟脾气上来不肯撤退。
“月茹,待会我让你打第一枪,如何?”李丹青小声的讨好。
赵月茹转头看了李丹青一眼,眼神冰冷,眸子里全是杀气,也许是还生着他的气,也许是心里难受,也许是下了水着了凉,紧咬着牙关有些微颤。
李丹青吃了个闭门羹,挠了挠头继续说道:“待会,你就瞄准队伍前面骑马的打,肯定是鬼子军官,不过要等到我给鬼子准备的礼物炸响后,再开枪。”
赵月茹依然面色如铁,不过轻轻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说话间,鬼子的队伍已经走到山下。一队伪军在前面开路,十多米后,是一队小鬼子,再接着就是骑马的铃木次郎和陈麻子。
陈麻子一路上都在琢磨着今早的卦象。虽然他们刚才攻打破虏寨的过程十分顺利,但是距离明天还有几个小时,心里老是忐忑不安。
李丹青用两根麻绳在路上斜着绑了四颗诡雷,即便是白天小鬼子也很难发现,更何况现在伸手不见五指。
李丹青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等待着敌人引爆诡雷。不出所料,走在前面的伪军触动了麻绳却毫无察觉。四声巨大的爆炸在伪军队伍中响起。
“打!”李丹青盯着赵月茹喊道。
赵月茹不知是枪法不行,还是有点紧张,一声枪响后,骑在马上的铃木次郎和陈麻子并未倒下。
李丹青迅速操起长枪瞄准正翻身下马的铃木次郎补了一枪。铃木次郎被一枪毙命,重重的倒在陈麻子脚下。陈麻子见状大惊,连忙低着脑袋顺势一歪从马背上滚下,李丹青再开枪时,也只打中了他的右臂。
陈麻子下地后俯身躲在两匹马中间,并大叫着让众人灭了火把。
此时,两边山坡的枪声同时响起,大路上的鬼子伪军还没来得及散开,就被放倒了一片。等小鬼子反应过来,卢大锤手里的机枪已经打完了一个弹夹。
李丹青见好就收,命令大家赶紧撤退。当他拉扯赵月茹时,这丫头果真趴在地上不愿走,嘴里哭喊着,“让我打鬼子,我要杀了这帮畜生……”
李丹青二话不说,拉起赵月茹背在背上便朝身后撤退。
鬼子伪军向着两边山头胡乱放枪,甚至还打了几炮,但是回应他们的只有山谷里咧咧的风声。一个鬼子小队长带队爬上了两边山坡,李丹青和彭江北早跑的没了影儿。
“八格牙路!狡猾的土八路。”鬼子小队长骂骂咧咧的下了山,也没有追击,而是抬起铃木次郎的尸体,集合队伍往灵丘县进发。
这次袭击,中队长铃木次郎被打死,小鬼子死了十来人,伪军死了三十几人,主要是前面的诡雷炸死的。
“菩萨保佑,祖宗显灵。”陈麻子嘴里幸庆的念叨着朝向灵丘方向磕头谢恩,让人包扎了伤口后,再不敢骑马,和一个伪军换了军装走在队伍里。
赵月茹在李丹青背上倒也安分下来,只是不停的抽泣,哭得像个小孩。李丹青走了一里多地,伤口隐隐作痛,便把她放了下来。
“赵月茹,要报仇以后多的是机会,像你这样不听命令,谁还敢带你打鬼子?”李丹青板着脸教训道,不过放低了声调,毕竟她的亲人全都死在了赵家庄。
“三小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打仗不是拼命,你就听话些,丹青哥也是为你好。”段青在一旁劝慰道。
赵月茹恢复了理智,轻轻的点头答应,“嗯,我再也不会了。”
回到了万宝村已是下半夜,万宝村和破虏寨果真也如赵家庄一样被鬼子烧毁,但让李丹青奇怪的是,搜遍了万宝村和破虏寨也没看见一个村民的尸体,李长贵几个人也不见踪影。
在山脚、寨门处布了两道哨卡,李丹青就让破虏军的队员们在青龙洞里睡了一晚。
赵月茹和段青没有带行军毯,李丹青和彭江北便把自己的军毯让给了她俩。
睡在李丹青的军毯里,赵月茹闻着熟悉的味道,心里五味杂陈,有些感动、有些酸楚,但总算能减轻一些痛苦。
次日一早,昨日奔波了一晚,李丹青还在睡觉。外边放哨的卢大锤突然惊喜的喊道:“李长贵、驼子,你们还没死呀?”
“去去去,你才死了呢!我命长着呢。大当家啦?”李长贵几个从后寨摸了下来。
“大当家还在睡觉,昨天鬼子扫荡,你们躲哪儿去了?”卢大锤看着李长贵和他身后驼子几人都跟没事人儿一样,完好无缺的站在他面前。
李丹青听见声音,也起身出了洞,“长贵,有三,你们昨晚跑哪儿去了,都没事吧?”
李长贵咧嘴一笑,土黄的面皮上瞬间挤满皱纹,“大当家,我几个都没事。这次我们发现一个秘密,山顶月亮洞原来别有洞天呀。”
看着李丹青疑惑的眼神,李长贵解释道:“你们走后,我和聋子到山顶捡柴火,路过月亮洞的时候,想起你以前说过,洞里有风一定还有出口,便和聋子进去一探究竟。没想到进去之后,开始很窄,走了七八米,堵了一堆乱石。刨开石块后,发现里边竟有一个山洞垂直往下。我和聋子找来绳子,下滑了近十多米才着了地。里面是一个长宽五六米的洞室,而且还连着山南的悬崖峭壁。站在洞边可以清楚地看到狸子沟的情况。昨天下午鬼子从狸子沟进来,万宝村放哨的村民鸣枪示警,我们几个便撤到了月亮洞,今早才上来。只是可惜破虏寨被鬼子烧毁。”
李丹青点点头,“原来如此,烧了可以再建嘛,只要人没事。万宝村的村民怎么样了?”
李长贵笑道:“大当家放心,前天炮楼里放哨的两个村民晚上被人杀了,万宝村的乡亲们就提高了警惕,不仅派人通知了我们,还把哨位放到了狸子沟隐蔽处。昨天下午鬼子进山便被哨兵发现了,枪响后,我就看见万宝村的乡亲们都往苍岭进山了。”
李丹青听完稍微安了心,破虏寨已经不能住人,即便是要再建也是以后的事情,便让李长贵收拾一下跟自己搬到口子峪。
可是几个老人打定了主意就在破虏寨里老死,称自己年纪大了,腿脚又有毛病,跟着李丹青倒成负担。山上现在菜地水池一样不缺,只要修几间房屋就可以住人,实在不行就住在青龙洞里省事,今后李丹青不管什么时候回来都还有个安身之处。
李丹青本是一番好意,见几人坚持,也不再勉强,自己在山上还埋有军火粮食,留他们在这里守着也不是一件坏事。一番嘱托后,李丹青取走了一些弹药粮食,下了山。
万宝村的村民们在苍岭躲了一晚上,今早也陆陆续续的回来,只是房子器具都被鬼子烧毁,牲口存粮都被鬼子抢走。几户留在万宝村的原赵家庄村民听说赵家庄的乡亲包括老祖宗、朴安叔在内五百多口子人都被鬼子杀害,当场泪流满面,抱头痛哭,诅咒丧尽天良的日本人不得好死。
可是惨案已经发生,骂也骂不走鬼子,逝者已往,活着的人还要坚强的生存下去,还要拿起刀枪继续和侵略者干到底。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一次次惨痛的教训,只会让勤劳善良的中国人更加坚毅顽强,更加善于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