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9章 火烧老虎嘴
当晚,李丹青回家将计划说与了薛义和赵炳和。考虑此次行动凶险异常,家眷留在中州风险较大。因此,他决意让薛义带领全家老少,明日一早便回云集镇暂避两天,以防到时郭啸林狗急跳墙,胡乱咬人。
次日,李丹青轻装简行,仅带了杨永泰和郭二狗二人前往老虎嘴。为避人耳目,他们并未随李丹青一同上山,而是留在山下,负责传递消息。此时正值秋高气爽,天空湛蓝如洗,乡野间的景色如诗如画,美得令人心醉。然而,李丹青却无心欣赏风景,闷头盘算着上山后如何应付一众土匪。
几人晨间出门,申时才赶到九蟒山山脚。抬头望去,只见莲花峰高耸入云,一行小径陡直而上,仿佛通天的阶梯。李丹青估算着,若要爬到山顶,至少还得一个多时辰。此处已是胡大彪的势力范围,为保险起见,李丹青就在此处和几人分手,让他们在前边的黄桷树下等候消息。
他独自顺着崎岖的山路继续前行,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只见前方两块巨石耸立,犹如两扇天然石门屹立在路边。李丹青正在慨叹这自然天成的鬼斧神工,忽然从巨石背后跳出三个黑衣汉子,其中一人手持一把鸟铳,指着李丹青喝道:“什么人,敢擅闯我老虎嘴?”
李丹青瞥了一眼说话那人,只见他身形干瘦,两眼露出威慑暴戾之气,显然就是山中土匪不假,于是若无其事的说道:“老哥,都是自己人。我受中州城郭啸林所托,来给‘胡天王’带个信,还请老哥代为通报一声。”
几人听后也收了威风,指着身后的山路说道:“你跟我来吧。”
随着山路不断盘旋而上,李丹青走了约莫两里多路,只见半山腰上乱石嶙峋,仿佛一幅天然的石林画卷。大小的石头形态各异,有的高大如峰,好似屹立在山间的巨人,有的则矮小错落,犹如随意撒落的棋子。而那乱石之中,隐约可见一座草棚,四周围了栅栏,俨然一座临时的营寨。
走近一看,木栅栏中间开了一道山门,门梁子上迎风插了一杆黄色大旗,上面赫然写着“老虎嘴”三个大字,显得霸气十足。
领路的土匪走到山门前,与把关的小头目低声交流了几句。随后,一名满脸络腮胡的土匪大步迎上前来,目光如刀的上下打量了李丹青两眼,粗着嗓门说道:“胡天王在老虎嘴,按山寨的规矩,进寨前得蒙眼搜身。小兄弟,得罪了。”
李丹青配合的举起双手,一脸淡然,“按规矩来吧。”
那络腮胡土匪点了点头,示意旁边的土匪动手。一名土匪迅速取下李丹青腰间的配枪,另一名土匪则拿出一条黑布蒙上了他的眼睛。随后,两名土匪牵着蒙上黑布的李丹青,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上山。途中,他们似乎还经过了几处关卡,李丹青能听到带路的土匪和旁人打着招呼。
沿着山路往上陡直爬了半个小时,李丹青只觉脚下山路愈发难行,耳边山风也越发猛烈。突然,前方带路的土匪大声喊道:“报——六当家,这人自称是郭啸林派来的,要求见‘胡天王’。”
一声粗犷的回应从斜上方传来,“放他进来。”
紧接着,一阵“吱呀”的开门声响起,李丹青被两名土匪左右搀扶着带进了山寨。
一踏入寨门,李丹青眼前的黑布被人猛然扯去。他眨了眨眼,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光线。只见面前一个又高又胖的人冷面而立。李丹青就快一米八的个头,这人居然还高了他一头,犹如寺庙里的一尊神像。
虽然他之前就曽听说,老虎嘴的六当家肥三身壮如牛,高如铁塔,但是见了面还是暗暗吃惊。肥三肉嘟嘟的脑袋就像个石墩子直接放在了肩膀上,身上一件大马褂竟是裹不住他圆滚滚的肚皮,所以也就半拉敞开着,露出了胸膛上一片黑乎乎的胸毛。他那浑身的肥肉脂肪比郑铁牛有过之无不及,走动之时有种洪湖水浪打浪的感觉。
肥三眯着小眼,仔细地审视着李丹青,声音中带着一丝警惕,“你说是郭啸林让你来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李丹青早已想好说辞,镇定地回答道:“回六当家,谭六哥不在县城,所以舵把子就让我来跑这一趟。”
肥三自然认识谭老六,每次都是他来传信,见李丹青说出他的名字,肥三也缓下神色,开口道:“走吧,我带你去见胡天王。”
李丹青轻吐了一口气,抬腿紧跟在肥三身后,向了山寨深处走去。
山寨的入口,是由坚实的土石筑成的高墙,墙体之上,哨卡和碉楼犹如鹰巢般盘踞耸立。整个寨子依山而建,沿路搭建了很多简易的草棚,一眼望去犹如鳞片般密集排列着,几乎与城郊的村庄规模相当。
李丹青环顾四周,只见土匪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草棚前,他们神态各异,有的坐在门前石墩上,悠然地抽着叶子烟,烟雾缭绕间仿佛与世隔绝;有的则懒散地躺在山坡上,任由阳光洒满全身,猛然间在身上挠下一个“跳蚤”塞进了嘴里;还有的围住一大圈掷色子赌钱,嘴里肆意叫嚣着,笑声在山谷中回荡。
爬上一截长长的石梯,肥三满身的肥肉仿佛随着他的步伐而晃动,每一步都伴随着他呼呼的喘息。终于,他们攀上了石阶的顶端,眼前的视野瞬间变得开阔起来。只见一片三、四亩大的空坝展现在眼前,仿佛一块平坦的绿毯铺展在山巅之上。空坝两侧,整齐的木房排列成行,而在空坝的正中央,一座木板搭建的高台拔地而起,其后巍然耸立着两层楼高的大殿。
此处已是山顶,空坝一侧便是万丈悬崖,凌冽的山风从悬崖的一端猛烈刮来,吹得高台上树立的大旗猎猎作响。
肥三领着李丹青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大殿之中。殿内空旷无人,只有几缕阳光从屋顶的缝隙中洒下,为这阴暗的空间增添了一丝暖意。李丹青环视四周,只见大殿高达五米有余,屋顶横梁交错,四周斗拱层叠,殿中四根朱漆大柱足够两人合围,窗户门梁上还可见镂空雕花。
李丹青心中不禁感叹,在这险峻的山顶之上,竟然还有如此雄伟的大殿。当初也不知是何人修建,必是费了一番功夫。
肥三陪着李丹青坐在末座,随即吩咐门口的小喽啰去通报胡大彪。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震得整个大殿都嗡嗡作响。一位黑脸汉子,身形魁梧得如同山中的巨熊,从左侧的耳房中大步迈出。他走路如风,带着衣袍下摆呼呼作响,犹如裹挟着雷霆之势。行进之中,一双三角眼如同鹰隼般锁定了肥三身边的李丹青上下打量。
看这架势,李丹青便知道眼前这人就是老虎嘴的大当家胡大彪,名震一方的土匪头子。只见他棱角分明,鼻梁英挺,猿臂蜂腰,一身蟒纹黑袍更显得气势逼人。他腰间扎束一根手指宽的黑皮腰带,只是眸子里一股霸道凌厉之气,裹挟着一股强大的摄人心魄的力量,叫人不敢直视,气势上较陈三炮更甚一筹。
胡大彪大马金刀地坐在铺着整张熊皮的寨主大位上,身后紧跟着的几位当家也各自找了座位坐下。整个大殿内,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而肃穆。
“小兄弟如何称呼呀?”胡大彪声如洪钟,目光锐利的看向李丹青,抬手间露出手腕上的金刚兽王护腕,更显得威风霸气。
俗话说见人七分相,李丹青此刻已经对胡大彪有些粗浅认识,能坐上老虎嘴三百多土匪的头把交椅,定是杀伐果决,阴险狡诈的主儿。再看那兽王护腕,便知道胡大彪也是有些功夫,于是起身拱手谦卑的说道:“小人李继明,见过胡天王。”
李丹青早料到胡大彪会查证自己的身份,在路上就已想好了化名。那李继明本就是警察局郭啸林的部下,且此人平日里寂寂无名,甚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此处正好借名一用,也不怕胡大彪仔细查证。
胡大彪挥手示意李丹青坐下,开口问道:“小兄弟,你跟郭啸林几年啦?以前在忠义堂的时候,我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你?”
李丹青也知道此番上山必有一轮查问,心平气缓的答道:“小人没在忠义堂露面,一直跟着舵把子在警察局做事。此事事关重大,谭六哥又不在家,忠义堂人多嘴杂,怕走漏风声。所以舵把子特地交代让我来带信。这里有郭局长亲笔书信一封,还请胡天王过目。”说着,他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书信,双手恭敬地递上。
胡大彪接过书信,目光在李丹青脸上徘徊片刻,似乎在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破绽。他拆开蜡封的信头,抽出信纸,见信纸一角盖有郭啸林私章,心中的疑虑也稍稍减轻了一些。
李丹青这封书信的笔迹,乃是刻意请人模仿郭啸林的字迹撰写。胡大彪粗通文墨,自然也是分辨不出真假。只待他看完书信,脸上却是波澜不惊,好似早已知晓信中内容。
“老三,你也瞧瞧。”胡大彪将信件递给烟鬼,同时淡淡地说道,“舵把子提醒我提防马培元,这我自然明白。只要七团那边按兵不动,就团练局那点人马,想攻下我老虎嘴简直是笑话。”
李丹青点头附和道:“舵把子确实担心马培元诡计多端,所以特意嘱咐我,还请胡天王不要大意。至于七团那边,舵把子已经跟杜团长打好招呼,即便出兵也只是做做样子。”
“好,那就有劳继明兄弟代为转告舵把子,这份人情我胡大彪记下了,日后定当重谢。”
李丹青摆手笑道:“重谢就不必了,唇亡齿寒的道理舵把子还是懂的。更何况,舵把子的烟土和私盐生意还得仰仗胡天王您呢。对了,还有一事,舵把子特别交代,让我单独与您商议。”
胡大彪瞟了一眼座下的几位当家,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都是自己人,有话直说便是。”
李丹青微微颔首,直言不讳道:“胡天王您智勇无双,胆魄过人,乃我九蟒山中出世真龙,长期屈居在老虎嘴这座小庙里,不觉得憋屈吗?”
胡大彪眉头一挑,疑惑道:“兄弟,你这是何意?”
李丹青顿了顿,神色诚恳的说道:“舵把子与郭大帅已经谈妥,只要胡天王率部下山投了七团,便任命你做二十军的中校营长,另赠步枪百支,银元一万,山寨中一应兄弟从此衣食无忧,也不用在这荒山野岭受苦受冻。”
“哈哈哈……承蒙郭大帅看得起我,大彪多谢舵把子美意。”胡大彪大笑一声,终于明白了李丹青的来意,“不过,我胡大彪是山野之人,自在惯了。那营长之位虽好,但受人管制,哪有我这山大王来得自由快活?”
李丹青却是不以为意,轻轻摇了摇头,一脸苦笑,“胡天王此言差矣,我看您可是有些坐井观天了。”
“大胆!”炮头怒喝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怎么说话的,你小子活腻了吗!”
胡大彪也不生气,向着炮头挥了挥手,“听他说来,我怎么就是井底之蛙了?”
李丹青也不害怕,清了清嗓子,“胡天王可知,为何您能在这九蟒山横行十余载而无人敢动?在我看来,不是你胡天王人多枪多底子厚,而是这年头连年战乱,当官的忙着搜刮钱财,当兵的忙着争抢地盘,没人管你罢了。但如今形势已变,刘湘已经打败杨森,很快郭汝栋会与刘湘在这中州之地决一雌雄。届时,无论谁胜谁败,肯定有一人会平定川东。到那时,您这小小的老虎嘴山寨,还能像现在这般逍遥自在吗?恐怕任谁都不会看着你在他眼皮底下上蹿下跳的蹦跶。胡天王何不趁现在自己还有点本钱,抱棵大树早做打算。若是等到天下太平,谁还看得起你那几条破枪,还会和你讨价还价?胡天王觉得我说的话在理吗?”
李丹青的话入情入理,掷地有声。即便是这些粗鄙的土匪们听后,也都默不作声,低头沉思,各自算计着出路。
胡大彪脸色阴晴不定。他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居然深谙时势,竟是将时局利弊说到了自己心坎里。惊愕之余,胡大彪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抬眼直视那年轻人的眸间,竟是看不出丝毫惧色。
只见胡大彪忽然仰头大笑,拍桌而起,豪气干云地说道:“郭大帅既然看得起我,不嫌弃我胡大彪这绿林出身,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说实话,老子土匪也早当腻了,这回正好也做回官军,给弟兄们谋个正经出路。”
他话音一转,又接着道:“不过,我这手底下带着几百号弟兄,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这投奔的大事,也得容我与他们商议商议。这样,今天天色已晚,继明兄弟就先在山上住下,晚上我为你接风洗尘。”
说着,胡大彪朝着肥三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带李丹青去休息。肥三会意,连忙起身,对李丹青说道:“小兄弟,跟我来,我先带你去房间休息。”
李丹青心中暗喜,他原本还愁找不到理由留在山上,如今胡大彪主动提出让他留下,正合他意。他嘴角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笑容,起身向胡大彪拱手道:“多谢胡天王盛情款待,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李丹青跟着肥三走出了议事厅。他并没有说假话,而是将郭啸林招降的意思原原本本地转达给了胡大彪。他这趟上山只是想借机混进寨子,言行举止自然是越符合郭啸林的说客越好,至于那胡大彪是否归降,却不是他关心的事情。
胡大彪现在不再怀疑李丹青的身份,只是他这一番推心置腹的劝说倒是引起了各位当家的一场争论。
待李丹青离开后,炮头首先发作,满脸愤懑地说道:“他娘的,我看郭啸林就是想一口吃了咱们,谁稀罕他那个狗屁营长谁去,反正老子不想下山听人使唤。”
烟鬼却不以为意,他取出火折子,点上了一杆烟,悠悠地吐着烟雾,道:“炮头,你也不能这么说,刚才那小子说的有几分道理。即便马培元奈何不了我们,等郭汝栋在中州站稳的脚,迟早也会对付咱们。我听说刘湘可比郭汝栋块头大,要是投了郭汝栋,到时再拿我们去当炮灰可不值。真要投诚,咱们还不如直接投了刘湘。”
柳七一听这话,面露鄙夷之色,“烟鬼,你这不是扯淡吗?刘湘隔着十万八千里,你拿什么去舔人家屁眼儿?要是拒绝了郭啸林,到时七团和团练局还不把你往死里整呀。”
“你娃就是个愣货,不晓得先假意归顺郭汝栋呀。等刘湘打来,腿脚长在自己身上,咱们脚底抹油,跑了再投刘湘噻。”烟鬼指着柳七骂道。
“老子谁都不投,天高皇帝远,谁管得了老子。”独眼龙瞪着他那仅剩的一只眼,猛地站起来吼道,“实在不行,打不赢,我还跑不赢呀?我就不信,这帮当兵的能天天呆在这山里。等部队一走,九蟒山不还是老子的天下呀!”
“龟儿七爷子八条心!”胡大彪拍了拍桌子震下情势,“好了!烟鬼说得没错,咱们先稳住郭啸林,让那小子带话回去,说咱们愿意投诚。马培元那老狐狸巴不得一口气灭了我们,要是不稳住郭啸林还有杜正孝,到时第七团和团练局一起打老子,千多号人,老子还不等到背时啊?至于后面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管他刘湘还是郭汝栋,要是大爷我不乐意,大不了一拍两散!”
……
肥三将李丹青引至他今晚暂住的木屋,这木屋临崖而建,位于空坝的左侧,颇为幽静。到了屋前,李丹青却以时辰尚早为由,提出要四处走走。肥三也不疑有他,随他自便。
李丹青今晚可是肩负重任,他的目标就是放一把大火,把这帮土匪的军火粮草给烧个精光。他得了空子,便吊儿郎当地甩着衣袖,在山寨里四处闲逛,一边查看地形,一边琢磨着怎么下手。
坝子下面的草棚是土匪们睡觉的地方,那地方肯定是屯不住军火粮草。空坝四周的木屋里,时不时有三两个土匪晃悠走动,李丹青也不敢太过张扬,只能绕着圈子向大殿后边摸去。
绕过主殿,李丹青眼前一亮,只见后边有个小山坡,一颗歪脖子树下孤零零地立着一间简易的木屋。这木屋偏僻,却好像有人居住。李丹青瞅了瞅四周,见没什么人,便大着胆子朝那木屋走去。
可就在他快走到木屋跟前时,才发现隐在山坡一侧,还有个巨大的溶洞,洞口高约三米,洞内漆黑一片,深不见底。洞口处,还有两个土匪正背枪站岗。
门口的土匪也看到了站在木屋处观望的李丹青,其中一人张口喝道:“站到!什么人?”
李丹青嘿嘿一笑,心想老子可是山寨的贵客,走错了地方也是无心之过。于是,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径直朝溶洞走去,嘴里还嘟囔着:“大兄弟,我是大当家请来的客人,这个山洞就是老虎嘴吗?”
“叫你站倒,没长耳朵吗?”一个土匪不耐烦地吼道。
“仓库重地,没有大当家的口令,谁都不准进去!”另一名土匪抄起枪,口气强硬。
不去就不去,老子晚上再来。李丹青听到了“仓库重地”四个字却是心中一阵暗喜,当下连连摆手,退了后去。
因为李丹青是由肥三亲自带进了山寨,所以任由他在寨中四处晃悠,其余土匪也未起疑。他花了小半天的时间在山寨里转悠,发现这里营房、伙房一应俱全,甚至空坝另一侧的木屋前,还有几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慵懒地晒着太阳。
李丹青留意到,除了寨子大门的守卫带了枪炮,营房中的土匪都没有携带枪支,想必平日都是收缴了武器放在寨中库房集中存放。而山寨中除了寨门和大殿有土匪值守,剩下的便是后山那山洞门口站着土匪戒备。探访一圈,此时,李丹青心中已猜到了八九——那溶洞就是寨中的军火库。
胡大彪既然打定了主意投靠郭汝栋,便要尽一番地主之谊。当晚,他就在大殿里摆下了两桌酒席,为李丹青接风洗尘。主殿里烛火通明,老虎嘴寨的大小头目都齐聚一堂,几位当家的挨着李丹青团团围坐。
席间摆满了大碟小碟的鸡鸭鱼肉,菜品丰盛可口,让李丹青也是啧啧称奇。听独眼龙说,他们特地抓了县城汇贤楼的厨子上山,所以山寨中的伙食堪比县城酒楼的口味。更让李丹青想不到的是,席间居然还有几位姿色不一的女子作陪,大小头目们左拥右抱,好不快活。烟鬼更是扯过一个二十岁左右、身形微胖的妇人,笑盈盈地按在李丹青身边,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李丹青还在推脱,只见胡大彪率先端起酒碗,木柱上熊熊燃起的火把在他眼中跳跃,“大家伙都有,今天我们一起为继明兄弟接风洗尘。来,继明兄弟,干了这碗!”
李丹青听说要喝了整碗酒,一时鼓着眼睛,露出为难之色。他原本就不喝酒,一碗下去恐怕就直接趴下了。于是他连声拒绝道:“胡天王,各位当家的,兄弟酒量实在是不行,这酒干不了。”
胡大彪甚是彪悍蛮横,两眼一瞪,却容不得商量,“九蟒山上,老子说一还没人敢说二,这碗酒不喝,就是看不起我胡大彪!必须喝!”
李丹青一脸无奈,看着胡大彪那霸气的眼神,心里明白今天这关是躲不掉了。于是,他硬着头皮,满脸委屈地仰头喝下了这碗酒。
五十多度的“烧老二”瞬间呛的李丹青眼泪直流。众人看着他这副囧样,忍不住一阵哄笑。
“哈哈哈……真性情,够爷们,丹青兄弟!”胡大彪大笑一声,爽快地干了自己手中的一碗酒,然后招呼道:“来来来,吃点菜,压压惊。”
然而,李丹青还没来得及提起筷子,炮头就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提着酒坛走了过来。他大大咧咧地说道:“来,兄弟,炮头哥敬你一个。”说完,便不由分说地给李丹青的碗中满上了酒。
李丹青见状,张大了嘴巴,苦笑道:“炮头哥,真的算了,我真的喝不下了。”
炮头却不依不饶,蛮横地一只手揽住李丹青的脖颈,笑道:“胡天王给你倒酒你就喝,怎么?怕我炮头的酒里有毒吗?”说完,他便不由分说地扯着李丹青,端着酒碗就往他嘴里灌。
李丹青被灌下了一碗酒,只觉得胸中翻江倒海,好不难受。他往里吞了好几口气才压住酒水没吐出来,口鼻里已经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酒水,这幅囧样又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这时,旁边的妇人贴了过来,娇声娇气地说道:“小哥哥,来嘛,吃口菜。”说着,她夹起一大块肥肉,直接塞进了李丹青的口中。
李丹青口里包了一大口肥肉,眼中是那妇人妩媚妖娆的眼神,只觉自己就像个木偶,任人摆布。
恍惚间,烟鬼也端了碗酒过来,“继明兄弟,今天哥哥可是让我们老虎嘴的头牌小桃红陪你喝酒哦,只要你让她尽了兴,小桃红晚上还有好东西给你看……”
“你个死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个德性……”小桃红眼中含春,往着烟鬼娇嗔道。
烟鬼不以为意,继续邪笑着调侃道:“小桃红,哥哥也是便宜你了哦,今晚吃个嫩鸡子。去,给兄弟亲一个。”
李丹青还没反应过来,一张火艳的红唇便靠在了脸上。他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再加上酒精的作用,眼皮一翻,倒在了地上。
“兄弟,兄弟……”李丹青只听见耳边一阵呼声,眼皮却像灌了铅似的,再也挣不开了。
“真他妈的是个瓜娃子,来来来,我们继续喝,不管他……”
一觉惊醒,李丹青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挨过重锤一般。他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漆黑,不知身在何处。他努力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情,只记得胡大彪给自己倒了第一碗酒,后面就一片模糊。
李丹青晃了几下脑袋,轱辘坐起身来,却发现身上靠着一支温润滑嫩的大腿,最要命的是自己居然全身一丝不挂的坐在床上,一时心中怦怦直跳,羞愧得只想骂娘。
意识到身边睡了个女人,李丹青不由得屏住呼吸,轻轻挪开那支大腿,起身蹑手蹑脚穿好衣服,猫着腰正要出门。
“小哥哥,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了呀?”黑暗中传来女子娇滴滴的说话声。
李丹青只觉悲愤无奈,要知道自己从小到大还没有碰过女人,今天糊里糊涂就……想到此处,他不由的酸楚的摇了摇头,回到床边,对着妇人就是一掌。那妇人哪想到李丹青居然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虽然他们没有夫妻之实,但毕竟同床共枕,这家伙居然下了重手,口中闷哼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阿弥陀佛,罪过呀……罪过……”李丹青着急火燎的穿了衣裤,做贼似的逃出了屋子。出了门又想起自己手间的飞镖也被那妇人取下,又返回屋子摸索着在枕边找到了几把飞镖,套在手腕间再重新出了门。
坝子里明月当空,一阵冷风袭来,李丹青只觉得神清气爽,酒意醒了大半,当下恢复了理智。
此时已至半夜,隔壁房间隐约还传来鼾声,李丹青心中庆幸还好没有误事。
昨晚,李丹青便睡在肥三安排他休息的木屋里,等他左右看清了地形,便猫着腰快速穿过空坝,绕过大殿,悄无声息地溜到山洞前。
他倚着山洞旁那棵歪脖子树,小心的露头窥探。只见洞口两边插着两支火把,两名土匪手持长枪来回巡逻,其中一人还时不时地打着呵欠,一副困顿的模样。而树下的小木屋里,也隐约传来轻微的鼾声,想来是换班休息的土匪正在梦中畅游。
李丹青测了一眼距离,木屋离洞口约有十余米。幸好进寨子时,那些土匪并未搜走他手腕处藏匿的飞镖,此刻这距离正好在飞镖的射程之内。
他稳了稳心神,贴着房子,缓步靠近。趁着土匪转身的空挡,他身形一纵,便如同夜空中的流星一般,迅疾无比。两把飞镖犹如两道寒光,划破夜空,直奔那两名土匪的咽喉而去。
待李丹青跑到近处,只见其中一人捂着喉哝,眼神中充满了惊恐。李丹青心中一软,伸手想要替他合上那双瞪得溜圆的眼睛。可那人却是不甘,好似宁死也要记住这杀他的仇人,睁开眼睛直愣愣的瞪着李丹青,喉中气管随着呼吸间喷涌出阵阵血迹。
“老兄,早死早投胎,下辈子再别做土匪,做狗吧!”李丹青轻轻叹息,提起那土匪的衣服盖住了他的脸,不想再看那幽怨惊恐的表情。
他迅速将两人的尸体靠在墙边,然后警觉地贴着洞口蹲下聆听。耳朵里除了呼呼风声,木屋处和山洞里再无动静。他抬头望去,山洞深处黑漆漆一片,仿佛无尽的深渊。
观察了片刻,李丹青决定进洞一探究竟。他取下洞口的一支火把,手握飞镖、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往洞中走去。大约前行了二十多米,洞体开始变小变窄,最后只容两人并排通过。
他顺着洞子又往左拐了四、五米,突然,光亮开始扩散开来,洞中一下变得豁然开朗。
李丹青心中一喜,加快了脚步。只见左边空地上铺了枯草,堆着半人高的麻袋,右边石台上放了十几个木箱。
“谁?”忽听一声叫喊,吓得李丹青一个哆嗦。李丹青脑海中还未及反应,手间却本能的一把飞镖寻声飞去,随即木箱旁一人闷声倒下。
李丹青感觉心脏怦怦狂跳,在这幽闭的环境里,任何一丝异响都显得格外吓人。他不及细想,迅速窜上前去。只见木箱旁放着一张小床,那人已胸口中镖,倒在床上,生死不知。
李丹青不敢大意,举着火把沿着山洞四处搜索检查了一圈儿。在确定这里已是洞尾,再无出路,四周也再无旁人,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将悬着的心重新放回了肚子里。
时间紧迫,李丹青迅速出手,用飞镖划破左侧麻袋,顿时白花花的大米如瀑布般倾泻而出。紧接着,他打开右侧的木箱,发现其中有的装着崭新的长枪,有的则是满满的子弹,甚至还有一个箱子装满了手榴弹,犹如一个小型弹药库。而后面的几个箱子更是堆满了银元和各种财宝,璀璨夺目,令人眼花缭乱。
看着胡大彪这几年攒下的这些宝贝,李丹青却是苦笑连连。他望着眼前这堆大米和银元,心里直犯嘀咕:可惜啊,这么多好东西,咱却吃不下也带不走。
“哎,可惜了这么多粮食,够老子吃好几辈子了。”李丹青一声叹息,只能从中挑了一把长枪,又抓了几把子弹揣在身上。他见识过手榴弹的威力,可惜一箱手榴弹也带不走。于是,他灵机一动,脱下那死去土匪的衣服,包了一捆手榴弹系在身上,剩下的便胡乱扔到麻袋上。
“嘿嘿,大戏开场咯!”李丹青一把将火把扔到了那堆麻袋上,看着火光冲天而起,他嘿嘿一笑,转身就跑出了山洞。
山洞里火势刚起,洞外的火光还未显露。木屋中的土匪还在酣睡,浑然不知即将到来的灾难。李丹青蹑手蹑脚的穿过木屋,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大殿侧屋处。
回想起昨天胡大彪从这屋里大摇大摆地出来,李丹青隔着木窗还能清晰地听到他那雷鸣般的鼾声。李丹青本已走开两步,随即又倒转回来,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他心中暗想:眼前机不可失,不如顺便炸死这狗日的,也让老虎嘴群龙无首。
只见李丹青蹲在窗下,“嘿嘿”偷笑了两声,自言自语道:“你请老子喝酒,老子就请你吃颗弹儿,咱两互不相欠。”说着,他从腰间掏出手榴弹,生怕一颗炸不死,又摸出一颗来。他麻利地拧开盖子,回头见山洞里已冒出滚滚浓烟,便果断地拉了导火索,顺着窗格子扔了进去。然后,他捂着耳朵,一溜烟儿地朝寨门跑去。
寨中顿时传来“轰隆”两声巨响,震得地动山摇。大殿一侧被炸开了一个大洞,尘土飞扬。胡大彪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是这么一个死法,堂堂老虎嘴大当家,竟然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去了阴曹地府。
“什么声音?”
“哪里打炮?”
……寨子里瞬时乱作一团。
李丹青此时已溜至空坝下方的石梯处,耳边突闻草棚子里惊呼连连,他心生一计,迅速趴在台阶上,扯着嗓子大喊:“起火了,仓库起火了,快救火啊!”
闻讯,一些手脚利索的土匪操着砍刀木棍,慌慌张张地冲出草棚。李丹青见状,心中暗自窃喜,趁着土匪慌乱之际,他迅速拉响了几颗手榴弹,朝着草棚子猛地扔了过去。
又是“轰隆”几声巨响,刚刚冲出草棚的土匪瞬间被炸得血肉横飞,而那些侥幸未死的也是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几处草棚子也被手榴弹点燃,火势迅速蔓延,借着风势,顷刻间便燃起熊熊大火。
此时,仓库中的手榴弹也开始接连不断地爆炸,山洞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扩音筒,“轰隆隆”一声接着一声的爆炸声在山谷间回响,就跟打雷似的。
山寨里就像一锅煮沸的开水,火光之中,四处都在爆炸,到处都在哭喊。
李丹青此时已是兴奋异常,一人就把三四百人的土匪大寨搅得鸡飞狗跳,关键是乱了阵脚的土匪也不知道敌人在何处,大呼小叫的如同一群无头苍蝇一般。
李丹青跟着乱窜的土匪,一拥来到寨门口。守在寨门口的土匪也是不知所措,营区和后山都燃起大火,爆炸声此起彼伏。他们看着眼前哭喊奔逃的同伴,却茫然的不知道该往哪里打枪。
趁着土匪们始料不及,李丹青拉响了一颗手雷扔到了寨门处。大门处堆挤的土匪只见空中一道亮光冒着白烟飞到自己身边,紧接着就和寨门一起被炸飞。
等到浓烟散去,李丹青早已往山下跑出几百米,身后才响起零星的枪声。
李丹青一路狂奔,尚未抵达第二处寨门,便见一群土匪气喘吁吁地往山顶赶去救援。他心念一动,迅速躲进路边暗影,巧妙地避开了这拨慌乱的土匪。待他们远去,李丹青继续潜行,悄无声息地接近了第二处寨门。
只见寨门光亮处,两个土匪正警惕地守在那里。李丹青来不及多想,迅速端起长枪,瞄准目标,扣动了扳机。两声枪响过后,这两个活靶子便应声倒地。
来到第三处寨门时,李丹青发现情况有些不同。这里聚集了十多个土匪,他们显然已经察觉到了山上的异状,此刻正端着枪,神情紧张地站在栅栏处向上张望。
这已是最后一道寨门,敌人扎堆站在一起,用枪解决不仅麻烦,而且风险极大。李丹青迅速躲在暗处,从腰间掏出两颗手榴弹,毫不犹豫地拉响了引信,朝着那些土匪扔了过去。
土匪们见到远处一片青石后突然飞出两颗冒着火花的东西,个别机灵的土匪吓得哇哇大叫,拼命地向两边跑开。
手榴弹,小心……”一个土匪话还没说完,便是“轰隆”两声巨响。大门处瞬间血肉模糊,一片狼藉。那两个较为机灵的土匪虽然趴下躲过了炸弹,但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扔了枪不要命的向黑暗中跑去。李丹青也懒得追击,径直走到寨门前,一脚踹开后朝了山下跑去。
快到那耸立的石门处,李丹青心知此处还有土匪藏匿。他人还没到便高声喊道:“兄弟们快跑啊,马培元从山上打下来了!”
话音刚落,果然从大石背后跳出几道人影,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跑去。李丹青见状,心中暗笑,这几人逃跑的身形居然比自己还要迅捷,一眨眼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李丹青又跑出了一里多地,确信已经脱离了土匪的控制范围,这才放慢脚步,喘了口气。他回头望去,那山顶的老虎嘴已是火光冲天,估计这场大火有得土匪忙了。
守在黄桷树下的杨永泰二人,早已看见山上燃起的熊熊大火,听见那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心中担忧不已。直到路口出现李丹青那熟悉的身影,二人才如释重负,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
李丹青与二人汇合后,今晚的行动总算是告一段落,有惊无险。现在,他们只需守在这里,等待马局长带领人马前来。
经过一夜的折腾,李丹青早已精疲力竭。他吩咐杨永泰盯着路口,自己则歪在一边抽空补了个瞌睡。
晨间的雾气很大,李丹青昨晚下山时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睡梦中,一阵寒意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哆嗦,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此刻天已大亮,李丹青环视左右,只见杨永泰这小子正在一旁呼呼大睡,而前边路口只留着郭二狗放哨。
“胡大彪来了!”李丹青冲着杨永泰耳边一声大叫,只吓得他一个翻身猛地站了起来。
“哪里?胡大彪在哪里?”杨永泰惊醒后,紧张的四处张望,直到看到李丹青狡黠的笑容才知上当,不满地抱怨道,“连长,你没事吓唬我干啥?”
李丹青撇撇嘴,没好气的说道:“猴屁精,叫你晚上盯着,你他娘的居然跑来睡觉了。”
可是杨永泰居然反常的没有吭声,反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李丹青的脸颊。
李丹青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不禁问道:“你傻乎乎地看我干啥?”
“哈哈哈……”杨永泰眸子里带着一丝坏笑,“连长,你昨晚都干了些啥事?从实招来!”
李丹青被他问得一头雾水,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地说道:“没啥呀,就在老虎嘴放了一把火……”
“嘿,你这家伙还不老实!看你脸上都还留着唇印,难怪不带兄弟我上山,居然陪土匪婆子睡觉去了?看你平日里一本正经,想不到你搂草打兔子,好事正事两不误呀!”杨永泰戏谑地笑着,眼神里满是调侃。
“呸!”李丹青这才想起昨晚小桃红在脸上来的这一口,一边在脸上使劲的擦抹,辩解道,“你别胡说,没那回事……”
杨永泰却不依不饶,继续打趣道:“你还想抵赖?这次你要是不封住我的嘴,我回头就去告诉马局长,让他好好治治你这风流债!”
“你敢!”李丹青瞪了杨永泰一眼,威胁道。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拌嘴,突然,前边的郭二狗鬼鬼祟祟地跑了回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原来,前边的山路上出现了一个身影,等几人看清那人的样貌,李丹青一眼便认出了是忠义堂的谭老六。
“谭老六这时上山干什么?连长,弄不弄他?”杨永泰趴在李丹青身边低声问道。
李丹青略一思索,便猜到了谭老六上山的意图,嘴里淡淡的说道,“不需要我们动手,估计谭老六这趟上去,就没命下来了哦。”
“这是为啥?”杨永泰一脸疑惑,可是李丹青笑而不语,他也只有作罢。
忙活了一宿,独眼龙那张老脸就像被火烤过的红薯皮,疲惫不堪。昨夜起火后,他便第一时间赶到了主殿,跟众人一起扑火。可是,虽然众人奋力扑救,却终是扑不灭冲天的火势。在老虎嘴的几位当家里头,就他与胡大彪关系最为亲密。可奇怪的是,这一寨之主从昨晚起火后一直都未露面,独眼龙仅存的那只小眼中不由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虽然炮头、烟鬼各自引着几路土匪分别扑火,无奈火势太猛,营房还是被烧掉了大半。而那老虎嘴石洞里的物资被点燃后,柳七、肥三等一帮土匪想要进洞救火,但洞里时不时传出的一两下爆炸声,吓得一众土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洞里大火将粮食军火烧个精光。
此时,主殿的大火已渐渐熄灭,两层高的楼子烧得只剩几根房梁柱石还在冒着黑烟。独眼龙率先冲进了废墟,只发现了侧房里两具烧焦的尸体。此时,炮头、柳七等人也赶了过来。众人看着被抬出的两具炭黑状的尸体,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大彪哥……”独眼龙一声悲呼,扑通一声跪倒在尸身旁。
“妈的……此仇不报,老子誓不为人!”炮头眼色凄厉,像一只发怒的豹子。
“给老子过来!你个贱货。”只见肥三狠命拽了一女子头发,像拖死狗一样拖了过来。
那女子头发乱糟糟的,嘴里嚎得像杀猪一样,“六当家,真的不关我的事啊……呜呜呜……”
烟鬼心里咯噔一下,他们一晚上都在忙着救火,哪想到去找纵火的人。看着眼前的小桃红,他忽然明白过来。
“小桃红,昨晚那个小白脸哪儿去了?”烟鬼板着脸问道。
“三当家饶命啊。昨晚睡到半夜,那人醒过酒来,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只觉眼前一黑就被打晕。我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妇人一边求饶一边哭诉。
“滚一边去!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看不住。”烟鬼眼里露出一丝戾气,“昨晚的事,九成是李继明搞的鬼。”
众人这下却都醒悟过来,独眼龙怒喝道:“狗日的,看我抓住他不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砍下他的狗头祭奠大哥。”
肥三一把将那妇人甩在一边,“这小子定是受了郭啸林指使,这笔账还要算在郭啸林头上。”
“不过……这事有点蹊跷,郭啸林与我老虎嘴素有交情,底下还有生意往来,他这样做没有好处,到底图个什么呢……”烟鬼有些疑惑。
“定是那日我们抢了他忠义堂的人,郭啸林怀恨在心。他奶奶的,老子这就下山灭了他忠义堂。”炮头瞪眼低吼。
“二当家不要冲动,胡天王这仇一定得报,可是这国不可一日无君,寨不可一日无主。”柳七开口道,“当务之急,我们还得尽快推出个主事的,即便是下山找郭啸林报仇,也得有个人领头不是?”
柳七抛出这个话题,几位当家的心里咯噔一下,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烟鬼偷偷瞥了柳七一眼,心里暗喜:这柳七平时跟我走得近,这时候提出这议题,莫非是想推我上位?
他正打算开口表态,可是独眼龙却一句抢在前头,“这还用说嘛,自然是二当家啦。他在绺子里最早入伙,这寨主的位置,他坐最合适。”
烟鬼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原本还指望柳七能帮他一把,没想到这独眼龙倒是先开了口。他看了看柳七,面露尴尬,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然而,独眼龙更是直接单膝跪地,对着炮头拱手道:“还请二当家主持大局。”
肥三见状,也赶紧表态:“没错,肥三全听二当家差遣。
烟鬼和柳七相视一眼,没想到算计一番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此时炮头也是心头暗喜,看着烟鬼和柳七还未表态,他凌冽的眼神扫过二人脸颊。
烟鬼、柳七见大局已定,再想争这个寨主之位已经是不可能了,只得无奈的跟着表态称臣。即便是心里还有打算,也怕只得等过了眼前局势,一切再从长计议。
老虎嘴的权力交换在这片刻之间已然完成,炮头眼露精光,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发表一番就位演说,这时,寨门一小喽喽飞奔来报,“二当家,忠义堂谭老六求见。”
“娘的,居然还敢送上门来!”独眼龙猛地一抖手中的环首刀,瞬间暴怒。
虽然胡大彪不死,炮头也难以上位,但是胡大彪生前却是待他和独眼龙最为亲近。现在大哥尸骨未寒,郭晓林居然还敢猫哭耗子上门看热闹,想到此处,炮头眼里杀机顿现,冲着小喽喽怒喊道,“给我押上来,老子正好拿他的人头祭奠胡天王。”
不一会儿,谭老六被两个土匪五花大绑地押了上来。他一路挣扎着上了石梯,嘴里还喊着:“你们干什么?我可是郭啸林的人,我要见胡天王。”
等他走到炮头跟前,谭老六心里暗自纳闷。今天进了寨门,老虎嘴的土匪怎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就直接把自己绑了,而且几个当家的也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瞪着自己,就跟杀了他姥姥似的。
“我要见胡天王,舵把子有信要带给他。”谭老六硬着头皮喊道。
“你还他妈来这套,老子现在就送你去见我大哥。”独眼龙作势提刀就要砍。
“等等!”烟鬼觉得此事有些蹊跷,照理说谭老六不至于傻到现在还敢上山,于是上前一步问道,“你见胡天王何事?”
谭老六今天是奉了郭啸林之命上来劝降。昨天马培元将队伍拉出了中州城,郭啸林和杜正孝便觉事态不妙,当即决定派人上山,只是时间上耽搁一天,不料老虎嘴已经形势突变。
谭老六不知道昨晚已经有人顶着郭啸林的人上了山,此刻看着山寨里一片狼藉也觉奇怪,但是他却并不知道胡大彪已死,于是硬气的说道:“你们快带我见胡天王,这事只能跟他说。”
烟鬼缓下口气,冷眼说道:“谭老六,我敬你是条汉子,今天我给你一次机会,警察局的李继明你认识吗?”
“认识呀。”谭老六老实回答道。中州城不大,谭老六自然是认识李继明的,不过烟鬼突然问起这个老实巴交的小警察,谭老六一时愣着眼不知是什么意思。
烟鬼继续问道:“他可是郭啸林的人?”
“是啊。”谭老六毫不含糊的回答道。
“你这次上山是来劝降的,要我们归顺七团?”
“是啊,你们怎么知道?”谭老六一脸诧异。
“那就没办法咯。”烟鬼摇了摇头,“胡天王已经被李继明杀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什么……”谭老六一脸惊愕,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想明白警察局里胆小怕事的李继明怎么敢把胡大彪杀了。
这是啥情况?李继明什么时候也上了山?舵把子怎么派他上山?他又是怎么将胡大彪给杀了?谭老六脑子里一团浆糊。
然而,不等他想明白,土匪们已经不再给他机会,只见炮头两眼冰冷的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具行尸走肉,“独眼龙,给我砍了他!”
“炮头,我看……”烟鬼觉得此事没有这么简单,可是他再想开口,便觉得炮头两道愤怒而凶狠的眼神正死死的盯着自己。此刻炮头刚刚上任寨主大位,正好借谭老六这颗人头立威,而烟鬼一再阻拦,无形中已经触碰了炮头的逆鳞。所以,烟鬼话到一半,便识趣的选择了闭嘴。
“那还说个屁!郭啸林是欺我山中无人!”独眼龙二话不说,操起环首刀手起刀落。谭老六的人头就咕噜噜的滚到了地上,跪在地上的半截身子还在喷涌着血泉。
身边几名土匪没有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一脸惊恐的别过脸想要呕吐。此时,独眼龙却一把提起谭老六血淋淋的头颅仰天呼告,“胡大哥,你死的冤呀,我砍了谭老六的人头,回头再砍了郭啸林的脑袋给你送来。”
“升坛,上香,兄弟们送胡天王一程。”炮头高声向众土匪喊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悲戚。
烟鬼一直是这帮土匪里心思最为缜密的一个。李继明昨晚上山烧了山寨,在他看来一定还埋有后手,虽然眼下炮头要祭祀胡大彪,但他还是皱着眉说出了自己的焦虑;“二当家,昨晚一场大火,胡天王死了,寨里剩下的粮食只够维持两三天了,你不觉得蹊跷吗?你说郭啸林那老狐狸会不会趁火打劫,跟马培元联手来攻打咱们老虎嘴?到时候咱们这点人马,能守住几天呢?”
众人经烟鬼提醒,也觉得后背一凉。那郭啸林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翻了脸,肯定还会找后账。要是真让官军围了山,那可就麻烦大了。想到此处,一时在场的土匪全都愣愣的看向炮头。
柳七眉头紧锁,开口说道:“二当家,我觉得咱们得早做打算。郭啸林这次是有备而来,咱们山寨现在无钱无粮,再拖下去恐怕不妙。咱们得趁着官军还没到,赶紧扯呼。”
炮头此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作为一名资深的土匪,保命自然是第一要务。土匪只是求财,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傻到跟官军拼命。于是,他叹了口气,扯开嗓门说道:“兄弟们说得对,咱们不能坐以待毙。等办完胡天王的丧事,咱们就收拾东西下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已至下午酉时,谭老六上了山也不见下来,不过这倒是在李丹青的意料之中。现在山寨里军营被烧,粮食被毁,胡大彪也被炸死,土匪们如惊弓之鸟,随时可能下山逃窜。然而,令人费解的是,马培元的团练局那边却始终不见动静。
昨天夜里闹了这么大动静,想必马培元早已知晓。按照约定,即便是团练局的人马今早渡江,四五个小时的路程也能赶到此处了。李丹青心中焦急如焚,却又不知马培元那边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为以防万一,李丹青派了郭二狗前去江边接应。同时,为了防着土匪下山,他还叫上了杨永泰就着路口四处堆了些枯树枝,准备在团练局未能及时赶到的情况下,再放一把火来拖延土匪的行动。
就这样,李丹青趴在草堆边又等了一个多时辰。突然,只见守在山腰的杨永泰飞奔着朝山下跑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连长,土匪下山了……下山了……”
“妈的!”李丹青心中一紧,毫不迟疑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四处的草堆。他知道,仅凭他和杨永泰两人,也拦不住三百多土匪,现在只有用这个法子再拖延一阵。
此时正是十月天,骄阳似火,山林间早已被烤得一片焦黄,满地都是枯败的树叶和草根。火折子一点就着,火势迅速蔓延,几处着火点不到一盏茶功夫就燃成一片,很快又结成一线,犹如一条蜿蜒的火龙,顺着山势直向莲花峰扑去。浓烟滚滚,火势冲天,惊飞了林中的群鸟,它们扑腾着翅膀向山顶飞去。
炮头带着队伍一马当先走在下山的路上,心里正盘算着今晚在哪里过夜。这时,丛林中窜出一群飞鸟从头上掠过,空气中随之弥漫出一股烧焦的味道。炮头眉头紧锁,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二……不,大……大当家,前面……山……山……山脚,起火了。”探路的土匪神色慌张的往回跑,可是这人是个大舌头,嘴里喊了几句却是听不明白。
炮头一把揪住探子的衣领,焦急地问道:“你他娘的慢点说,这火能不能绕过去?”
“火……火……火线太长,望不……不到头,怕是……不得行咯。”探子尽量组织着语言,感觉舌头和牙齿在嘴里打架,听得炮头两处眉毛挤到了一块。
这人是独眼龙的手下,他倒是第一个听明白了情况,咧咧的骂道:“妈那个巴子,又他娘的起火,老天爷怎么就和老子过意不去呀。”
烟鬼在一旁暗觉不妙,他拉住独眼龙说道:“只怕是有人故意放火烧山,想要困住我们。眼下火势凶猛,我们只有暂时上山避一避了。”
“好,就听烟鬼的。”炮头一咬牙,环顾四周,招呼着身后的土匪说道,“走,兄弟们上山,躲过火势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