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0章 潞王爷想当皇帝不
崇祯十七年,三月二十九,淮安府城。
“钦命巡抚淮扬等处地方提督军务兼理粮饷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路公钧鉴:
“济南府寅夜得悉北都凶讯。
“三月十九日丑时,闯逆裹胁流民二十万众围顺天,列红夷炮三十尊于西直门。
“寅初,兵部尚书张缙彦开正阳门,驸马朱纯臣开齐化门,纵贼入城,京营溃散。
“午时,内城陷。
“申时,伪权将军刘宗敏据皇城,悬「永昌」伪旗于宫阙。
“圣驾并东宫、永、定二王皆失所在。
“贼闭九门搜捕宗室,伪丞相牛金星张僭称「天命在闯」。
“宣大总督王继谟、总兵唐通俱降。
“蓟镇吴三桂部尚在关门观望。
“特盼路公以国事为重:
“速遣精骑沿运河哨探圣驾,凡遇缁衣僧众严加辨验。
“严查山阳至瓜洲流民,凡北地口音者暂羁卫所。
“知会留都兵部尚书史可法、凤阳总督马士英合兵勤王。
“社稷存亡,在此一瞬,伏乞明公持危定倾!”
右敛都御史张国维泣血叩禀
崇祯十七年三月二十四日辰时于山东
淮扬巡抚路振飞双眼通红,神情肃穆,心如刀绞般摸着张国维送来的塘报。
饶是经历多年风雨,对世间百态都已波澜不惊的路大人,此刻依旧免不得手指颤抖,暗自叹息。
“都知道顺天要破,谁知道真的破在眼前。
“如今北都失陷,陛下太子不知所踪,现在应当如何是好。”
路振飞彷徨了,但是仅仅彷徨了一瞬间,便收拾好了心情。
一生坎坷无数,数度沉浮,艰难时刻要果敢作出决定是路大人五十年来的最大的人生心得。
“国不可一日无主,社稷安危,天下存亡,现在全在我大明文武一念之间。
“拥立福王南下,迫在眉睫!”
路振飞猛地想起三月十九日寅时,朱由崧将众人叫上淮安北城门,向北叩首的那一瞬间。
那一刻,淮安府城的士卒可都是都亲眼看见了。
“莫非!此乃天命!”
路振飞揉了揉微红的眼眶,将塘报重新誊录了两份。
誊写完毕之后,他提笔略一思量,又写下两封书信,分别附在两份誊录的塘报之后,装在两个油纸信封之内。
“立即起行,不得有误!”
路振飞唤来两名得力亲兵,命其飞骑急递,一份送往凤阳马士英处,一份送往应天史可法处。
做完这一切后,路大人终于有了喘气的机会。
他松了松衣领,将桌上的塘报母本叠了又叠,塞进了袖袋之中。
现在将此消息公之于众,尚不合时宜。
一旦两淮骚乱,数载经营将一泻千里,再难挽回。
待应天有消息传回之后,才能择机公布北方的消息。
路大人一生冰壶秋月,以为自己一封字字忠臣血泪的书信送去之后,应天的同僚必然群起响应、共赴国难。
到时候重新收拾人心,再图恢复。
然而,他高估了留都东林党人的能力和道德。
大顺军兵临顺天城下之际,南京便已收不到北方的消息。
整个流都弥漫着一股恐怖的气息。
四月初一,实在是憋不住的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召集姜曰广、高宏图、张慎言等留都大佬一番磋商。
最终领衔发布了“号召天下臣民起义勤王捐资急事”的南都公檄。
公檄发布的次日清晨,当史可法照常前往兵部点卯之时,终于收到了路振飞的书信与塘报。
大惊之下,史可法召集众人商议对策。
结果大家见皇帝和太子下落不明,便一致决定封锁消息。
诸大佬坐在议事厅无计可出,只能长吁短叹。
从早喝茶喝到晚,将上班时间熬够了,再熬一个加班的时长,待熬到已经足以报答君恩,便都重重一声叹息,拂袖回家,次日重复上述动作,以求内心安宁。
应天的东林党人们能闲着喝茶,无所事事,路振飞可没工夫闲着。
写好书信的次日,他便拿着塘报母本去了一趟杜府绾秀院的如如室。
朱慈爚跟着王芷柔学剑去了。
路振飞进屋屏蔽左右后,屋内便只剩下他与周、潞二王。
周王朱恭枵得傅青主妙手治疗,跟阎王爷打了个照面,又回到了阳间。
虽然依旧骨瘦如柴,但是精神气色大有改观。
路振飞走上去恭恭敬敬递上了塘报,退在一边,不再说话。
朱恭枵坐在床上,细细看了一遍塘报,表情十分复杂:
“顺天城破了?
“陛下、太子不知所踪?路大人准备如何处置?”
路振飞叹息一声,拱手答道:
“殿下,下官已向应天史大人禀告,待其区处才能将消息公之于众。”
朱常淓摸着佛珠,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起身在屋中踱步,这才缓缓言道:
“三军夺帅则溃,匹夫夺志则靡。
“我等既不可以无主,也不可以无志,路大人您认为呢?”
路振飞和潞王打了两个月交道,以为他不谙世事,只知道随口胡乱吟诵些诗词佛经,却没想到此番话说的颇有见地,不由得刮目相看,恭恭敬敬言道:
“潞王殿下所言极是。
“下官已经遣派两淮游勇前往济南、兖州查询南下之人。
“以期能获得北都更确切的消息。
“若是,若是紫薇晦暗不明。
“我等当立刻拥护福王南下监国。
“此事我已知会史大人和马总督。”
朱常淓抚须颔首沉吟,缓缓踱步,暗自得意。
众人之中,属自己与福王关系最亲,到时候他朱由崧监国,哪能忘记自己这个一起南下,风雨同舟的叔叔。
床上坐着的朱恭枵闻言却冷哼一声:
“说来到容易,可是路大人想过没有?
“史可法,张慎言等均是东林党人。
“他们与老福王有隙,哪会那么容易就支持福王?”
路振飞眉头微蹙,随即舒展,又生一计,往座椅上往后靠了靠,摇头道:
“周王爷所言甚是,是下官考虑不周了。
“这桂、惠二王现在远在梧州,瑞王则不知所踪......
“您有提到史大人等东林名士与老福王有隙,嘶...
“史大人恐不会不知‘国不可一日无君’的道理,那么他会怎么办呢?”
朱恭枵用下巴指了指在堂中踱步的朱常淓。
路振飞幽幽地看向了潞王,脑中开始幻想这位大爷坐上皇位时的场景,心里暗暗好笑。
“这按照伦序亲疏,神宗四子今均有后,立潞恐是不太妥当。”
路振飞走到床边,在朱恭枵耳边低语。
“那路大人问问他便是。”
朱恭枵咳嗽了一声,朝着朱常淓言道:
“潞王,你别转了,转的老夫头晕。
“你觉得皇帝大位如何?”
朱常淓自顾自地转着,悠悠言道:
“玉阶踏碎山河影,冕旒垂压日月轻。
“太子呐,天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朱恭枵出言打断了他的念经:
“潞王爷想当皇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