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大阏氏的冷宫生活(下)
尹秋水被罚“思咎宫”不到五日,西戎朝堂之上掀起了新一轮的废后热朝。
司徒夜不动声色地瞧着一帮文臣武将“你推我搡”地站队,“废后”的奏折中提及尹秋水最大的罪责在于未能为大单于诞下子嗣,其余的都是些捕风捉影之说,比方说“奢侈享受”之类的,还有提及与东义贺兰傲“绯闻”之事。
但无论这股热潮来得如何猛烈,主张“废后”与反对“废后”的朝臣人数,后者竟然略微胜过前者,这有些出乎秋牧白的预料。“老夫花了如此多心思,暗中拉拢各方人士,怎地仍有如此多的人反对废后!”
司徒夜心里却如明镜一般,敞亮得很:自风家衰落后,秋氏一族大有取而代之的气势,自古权力需制衡,朝中大臣,哪个想的不是强自己弱他人呢!闫焰、蒙旭这帮人与自己出生入死,情同手足,司徒慧、铃兰与尹秋水交好,必然反对废后;后宫之中杨氏等人深知秋佩兰秉性,倘若秋佩兰为后,自己还能有好果子吃么?纷纷早已私下给父辈兄长通了气,断不能立秋佩兰为后,否则秋家势不可挡,往后在朝中,秋牧白岂非一人独大!至于雪家,自司徒风一案饱受牵连,既然得了如今大单于的恩惠,更不愿牵涉这些纷争之中,唯默然中立而已。
至于其余三国。南苑,司徒夜早已命司徒言递了密信与恒帝,表明心迹——自己与尹秋水伉俪情深,绝不会废后,“此生唯小七一人而已。”
北狄,完颜钊夫妇接获消息,完颜钊对司徒陌道:“陌儿放心,你哥绝不会废掉尹秋水另立新后。“于公,西戎各族需要制衡,强了谁都对司徒皇族不利,所以,当年司徒烈才会为儿子牵线搭桥、大费周章迎娶他国公主,避免外戚专权;于私,司徒夜与尹秋水恩爱有加,四国皆知。
东义贺兰傲,秉承着“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执拗理念,对尹秋水“神往”之念就未断过,即便如此,身为帝王应有的理智仍战胜了情感,“司徒夜怎么可能废掉尹秋水!秋牧白完全是痴心妄想。”他的理由与完颜钊如出一辙。
王者思维,有其类似之处,因为站得高,所以看得远。
上官流苏听完老公的话,优优雅雅将手中茶杯那么一放,叹口气,语声中颇有些对老公的嗔怪之意:“瞧瞧司徒夜,对小七保护得多好,哪像某人当年,把我们娘儿俩往冷宫一塞,就不问不管不顾的。”
恒帝照例又是一番柔情蜜意地“申辩”,积极地阐述了自己当年如何“不着痕迹”地默默守护着老婆和女儿,上官流苏听着听着,忽而皱眉道:“不对不对,阿恒,你上回可不是这么说的……”
尹恒一听老婆如此亲热地称自己为“阿恒”,知道老婆并没有真生气,方作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是么?哪里不一样,我再仔细捋一捋。”
上官流苏一笑:“哪里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恒帝接话道:“但我爱你的心却是真的,否则,我怎么会半夜翻冷宫的墙偷偷去见你,彻儿不就是那时有的么!”这事儿,恒帝颇为自得。
四围的宫婢们掩嘴而笑,上官流苏一双美目狠狠瞪了老公几眼:“都是做了外公,当了爷爷的人,怎么还没个正形,哼!”
司徒夜牵挂尹秋水是真,但到底没有攀垣走壁去瞧她,只因当下有紧要的事需做,唯有凝心静气将这一“仗”打下来,方能保尹秋水母女从今往后的安然无恙。
司徒星悠人在清泉寺,心中记挂着母亲,连日来食欲不佳,宫中风云变幻莫测,未到结局,谁能真正静下心来。司徒言与上官雪妍这对年轻夫妇同样出于风口浪尖,作为大单于一手带大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让人联想到司徒夜的所思所想所行。是以,除了以极为隐秘的渠道传递信息给司徒星悠之外,除了按部就班地“打卡上朝”、“规律办公”外,深居简出,一律不见外客。
完颜昊哲则每日“打卡”清泉寺,司徒星悠出去不得,身为北狄皇子的他却可以来去自如。
完颜昊哲:“星悠,烤鸡腿吃吗?”
司徒星悠:“不吃,没胃口。”
完颜昊哲:“星悠,我亲自炸的鸡米花,尝尝看!”
司徒星悠:“不吃,都炸糊了。”
完颜昊哲:“尝一尝,外焦里嫩嘛!”
司徒星悠:“呃……”冷不防被喂了一块。
完颜昊哲:“怎么样,很香吧?”
司徒星悠:“还行,就…就里面也是糊的。”
众人爆笑。
“星悠,我饿了,能下碗葱花面吃吗?”完颜昊哲可怜兮兮地问。
“阿爹没留你用膳?”司徒星悠问。
“倒是陪舅舅用了膳,喝了两口小酒,不过,舅舅老问我你的事,我每吃半口就得回答三句。”完颜昊哲委屈巴巴。
司徒星悠星眸中蓄满笑意,甜甜软软地说:“阿爹自然是牵挂我的,阿爹才顾不上你呢。”
只过一小会儿,一碗简简单单的葱花面端上桌,完颜昊哲三下五除二地扒拉起来,一面含糊不清地说:“星悠,你做的面真好吃。”
司徒星悠拍了拍手,“嗯嗯,刘掌厨的手艺的确不错。这些可爱的葱花儿倒是本公主亲自切的。”
完颜昊哲哽住,“星悠……你……你去膳房就……就……就只切了葱花?”
孙嬷嬷慈祥地笑:“小王爷,这面乃长公主亲自做的。刘掌厨正忙着准备晚膳用的食材,哪有功夫下面啊!”
完颜昊哲咧嘴一笑:“我就说嘛!刘掌厨怎么能做出这么有爱心的面!”
司徒星悠俏脸一红,“你……你别瞎说”。究竟是女孩子,脸皮薄。
完颜昊哲见她双颊如霞,白皙的面庞害羞带怯,与平日英姿大为不同,不由心神一荡,赶紧埋头吃面,将自己心神掩藏。
西戎皇宫,还差三日,便是皇子满月。大单于司徒夜已下旨“好生操办”,秋氏父女忐忑的心又放了下来。
“待皇儿名分一定,这后宫乃至西戎的天下便是咱们母子的了。”秋佩兰暗自得意。
但,尘埃落定之前,一切,不过是妄谈。
小皇子满月那日,大单于设盛宴,群臣朝贺,盛装出席的佩兰阏氏怀抱婴孩,端坐在大单于身侧——那个她觊觎已久的位置,唯有西戎大阏氏才能坐的位置。
举行完满月礼,国师将孩子以西戎之礼在前额涂满油脂后,自佩兰阏氏怀中将小皇子抱起、举高,接受朝臣恭贺,秋家父女终于按捺不住露出胜利的微笑,但这微笑尚未从嘴角褪去,却听睿王司徒远朗声道:“且慢,大单于,臣弟有话说。”
司徒远虽与司徒夜不为一母所出,但从小与司徒夜亲近,扳倒司徒风也是明里暗里出了不少力,深受司徒夜信任与重用。
“但说无妨”司徒夜转动着手中的高脚葡萄酒杯。
“众所周知,司徒皇族,得上天眷顾,皆生有一双与别族人不同的琥珀双眸,但……但适才臣弟观望,小皇子双目炯炯有神,但双眸却是灰黑色。”司徒远朗声道。
一时之间,一众大臣议论纷纷,秋氏父女神色肃然。
司徒夜依旧转动着手中那盛满葡萄酒的高脚杯,酒杯的每一次转动,都似无声的节拍踏在场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大单于,微臣曾查过皇族史料,皇族史册上曾记载有极少数的皇室子女眼眸并非琥珀色。”国师起身,直言。
“哦?”大单于不过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么,史册上可曾记载如何辨明?”睿王司徒远问。
“滴血认亲。”国师简明扼要地答。
“虽是老一套,不过,不妨一试。”大单于首肯。
场面变得安静,所有的人都注视着那两滴鲜红的血是否相融,终于,它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合二为一。
“这两滴血的融合,足以证明小皇子的尊贵身份,足以还佩兰阏氏清白。”国师振振有词。
但秋氏父女的心尚未落地,大单于的话却让他们瞬间犹如堕入冰窖。
“他不是朕的孩子。”司徒夜眯眼,眼光如豹,如狼,如鹰,是时候下网,将猎物一网打尽。
秋牧白的脸色霎时惨白,秋佩兰的身躯已在微颤,不知是愤怒,还是惊恐。但此刻他们谁也走不了,根本就无路可走,皇家侍卫已将他们团团包围、谁能料想,大单于会在满月宴上来这么一出“瓮中捉鳖”。
“可是,刚刚那两滴血明明就已融合。”国师的脸色已难看至极。
“它们融合了,但那滴血不是我的。”司徒夜放下手中酒杯,微微叹息了一声,徐徐道:“那滴血,是你的,朕的国师!”
举座皆惊。
佩兰阏氏已从座上跌落,晕厥过去……
明月高悬,盛宴已散,秋佩兰已醒转,四周是冰冷的铁栏。
“醒了”司徒夜的语声如那月色般清凉。
秋佩兰支撑着起来,身上依旧是那夜宴上的华服珠宝,脚上却已镣铐铿锵,“孩子呢?”这是母亲的第一反应。
司徒夜微一挥手,身后的侍卫退去,不一会儿,怀中抱着婴孩进来。孩子熟睡着,小脸红扑扑,依旧被照顾得很好。秋佩兰松了一口气。母爱是天性。
司徒夜再一挥手,侍卫带走了孩子。
“把孩子还给我。”秋佩兰带着哭腔,儿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从未与她分离。
司徒夜转身看向她,“秋佩兰,朕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的儿子活;第二,你活。此外,朕赐你们一家三口三日的团聚。”
牢门再次打开,秋佩兰泪眼朦胧,望向走进来的男子——张太医……
“朕已算仁慈,给了他们一家三口相聚三日,而你呢?国师?”另一间牢房,司徒夜面色平静无波,语声亦如是。
“那滴血不是我的?”国师嘶哑者嗓子问。
“那滴血,”司徒夜缓缓道:“那滴血是张太医的。”
国师崩溃……
“有趣的结果”司徒夜从牢房中出来,带着胜利捕获猎物后的满足,还有些许胜利后的空虚。
至于秋牧白,因为秋佩兰欺瞒君上,与他人苟且,为皇族蒙羞之事大受牵连,原以为女儿一举得男,从此秋家便可掌控朝廷的野心被彻底击碎。而司徒夜一句短短的话语:“秋佩兰一案是否与秋牧白有关,尚待查证,暂且收押”已扼住了整个秋家军的咽喉,“秋家,也得好好查一查”,司徒夜下令。
不过一晚上,朝堂的风云已大变。不过,不管怎么变,他们都不过是大单于司徒夜手中的棋子,唯有大单于司徒夜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操控者。
第二日,风和日丽,晴。
司徒夜上完早朝,回寝宫换了一身便衣,心情极为愉悦地对萧公公道:“随朕接小七去。”
萧公公忙躬身道:“大单于可需多带着人去?”
司徒夜摆摆手:“不用,一家人,没那么多讲究。就你,杨平陪着朕去。”
萧公公欣喜万分,大单于简简单单的话语传递的信息是——他深得大单于的信任。不由得低眉含笑道:“大单于说得在理,大阏氏素来低调,不喜喧哗。琉璃宫呢,老奴每日派人瞧着,打扫得纤尘不染,大阏氏若见了,必定欢喜。”
司徒夜朗声大笑:“小七爱整洁,喜简洁,跟母后一样。朕此前让小言去清泉寺将星悠带回来,一块儿接小七。”
萧公公道:“大阏氏见着长公主,定然凤颜大悦。”
司徒夜斜着瞅了萧闲几眼,正色道:“萧贤,‘凤颜大悦’这四字用得极好,记住,朕的宫中,小七——朕的发妻,是唯一的凤凰。”
萧公公躬身道:“大单于的话,老奴铭记于心。”
“思咎宫”门前,毅王夫妇、长公主司徒星悠及孙嬷嬷、司月,北狄小王爷完颜昊哲已先行一步到达。
司徒星悠道:“阿爹真是,既不许聂叔先告知娘亲,又不许咱们先进去瞧瞧娘亲。”
司徒言笑道:“皇叔想着给皇婶儿惊喜嘛!”
正说着,司徒夜已大步走来,司徒星悠像只兔子般跑上前去,挽住他手臂,撒娇道:“阿爹,快点快点,快点让聂叔把门打开。”
斑驳的宫门已开,内里极为安静,司徒夜勉强按捺住思念的深情,跨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