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星天与妖灵的旅行
夜的帷幕下，一座巨大的钟塔矗立在城市的正中心，周围的街道和夜市一如既往的通火通明。当钟声敲响十一声时，一个孩童从自己卧室的窗口探出头来，凝望着外面的世界。而目之所视范围之内，无论是亮着灯的房屋楼舍，还是商品繁杂的街区，都见不到任何人影。
“孤独”
对，这座城市是孤独的，透过这里表面上的繁华，其内充斥着的满是寂寞和叹息。但这里却也是所有人无不想抵达的温柔乡，因为——
“这里是夜之城。”
孩童的脑中回想起与大哥哥和小姐姐一般的人曾经的对话，这也是他少有一次和除自己之外的人“确实”的有过交际的记忆。但似乎已太过久远，寡言的大哥哥外貌无论如何都已无法回想起半分，只记得小姐姐那披肩拖地的一头白色长发，纯洁的与这座城镇格格不入，格外耀眼。而面对大哥哥抛出的名字，当时尚且年幼的孩童偏过头去，面带几分疑惑。
“夜之城？”
“是的，这就是这里的名字。”小姐姐摸摸孩童的头，“‘现实’之外，‘幻想’的居所。”
“幻想的居所？”
“没错。”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在这里所有人都有心想事成的能力呀。”小姐姐手指一点面前孩童的额头，那孩童便轻飘飘的悬浮了起来。“看呀，你飞起来了。”
“哇，姐姐好厉害！”
“你也行哦。任何想象，在这里都能轻易实现。”
“那，别人也都行吗？”
“嗯……可以的哦。不过，这里目前只有你在呢。”
“诶？为什么？”
“问起为什么的话……你想啊，要是每个人都能心想事成的话，那不就麻烦了？”
为什么会麻烦？大家都可以得到幸福啊！”
记忆中的姐姐没有回答，而是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而一直坐在一旁冷眼看向窗外的大哥哥，此时少有的将目光转到了自己的身上。
“等你长大之后，就会知道了。”
语气非常平淡，但或许是人看起来比较凶一些，那孩童连忙躲到了小姐姐的身后，偷眼观瞧那大哥哥——不过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什么样子了。每当这时，姐姐总会微笑着看向自己，但他不知道这笑究竟因何而起——是嘲笑他的懦弱，还是嗤于他的微不足道？当他看向大哥哥时，马上就因目光对视而吓得浑身发抖，久久才敢颤抖地小心回话。
“长大，是什么意思？”
“是时间的积累，也就是等待的过程。”大哥哥站了起来，遮挡住了大半透过窗户洒进房间的月光，阴影落在地板上，显得格外恐怖，就像是会吃人的大怪兽一样。这又将孩童吓得不轻，连忙钻到了姐姐的头发里，偷偷捂住眼睛，藏在姐姐秀发的芬芳中，不肯面对那恐怖的人。
……但对话就这样轻易结束了。
等他偷偷将手指分开一个缝隙时，却发现那姐姐和哥哥都已经消失不见了。房间中徒留自己，和正在悄悄溜走的香气。他木讷地慢慢走向窗旁，爬上和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些的木椅，望向窗外——一轮圆月挂在空中，而在这夜幕之下，不同的住宅、街道的商铺、高耸的学校，还有许多其他的建筑和设置，星罗棋布但依然精巧的镶嵌在地面之上。
“哇哦……”
他为这美丽的一幕惊呆了，在椅子上翘起脚，试图眺望出更广阔的景象，贪婪的渴求着外面的美景，但却一个不小心脚滑从椅子上摔落。在他的头即将摔在地板上时，一只手抓住了他背后的衣服，将他提了起来，平稳地使他坐在木椅上。是刚才的大哥哥。
“再见之刻，就将是你做出抉择之时。”
说完，那大哥哥的身影又在一个眨眼间消失不见了。
此后的日子里，他观察着窗外的世界，细细地数着每天响起的钟声——从一声到连续的十二声，一轮满月从天边落下，而另一边又升起另一轮满月，这座城市的时间仿佛在一个轮回中无限循环。
他也曾试过下楼出门，用更近的距离看看这里的一切，却又失望的发现那和自己在二楼卧室上看到的景象也没什么不同。
在之后的时间里，小姐姐还来过少数几次，每次都只说几句话，一眨眼便消失不见了。而随着时间推移，姐姐终于也永远不再拜访，这里终于真正只剩下自己一人了。
徒有其表的繁华，空无一人的城镇，心想事成的能力。
又是一个连续十二声的钟声敲响。接下来就将迎来下一个只一声的钟声了。在一切都永恒不变的这里，唯有孩童是个例外，曾经的他还没有木椅高，而现在的他已经能够轻易的坐在椅子上，靠在窗户旁，回想曾经的对话。转过头来，桌子上还放着刚才才读了几页的书，那是他在这些时光中逐渐掌握要领的，使用“幻想”的能力。而这些书籍，是他在无聊的时光中唯一的慰藉——其他的事物，他需要精准的想象，才能够实现，所以对于未尝亲眼见过诸多美好的他，是非常难以实现的。但，唯有书籍，他只需要粗略的想象，即使是只构思一些内容、一个语段，甚至一个随意的书名，都能在他的面前轻易的变出一大摞书籍出来。
“人类的故事……我真的是人类吗……”
咚——
不久，悠长的钟声响起了一声。读书的人早已司空见惯，并没有对那钟声起什么反应。但是，紧接着……
咚——
“嗯？”
又一声钟声响起，那人猛的抬起头来，望向窗外。窗外的景色与往日别无二致，但在那平静的背后，掺着一丝异样。
咚——
第三声钟声响起，那人猛地站了起来，这就是异样感的来源！明明钟声应该和往日一样，响过连续的十二声后应该是一声才对，怎么会响了三次呢？莫非那钟楼坏了？！正在瞎想时，又一声悠长的钟声响彻了整个城市。
咚——咚——咚——
对，不止一声，他的胸口里升起了一阵格外异样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的跳动。他将手放在左胸口，分明的感觉到了过去的时光中从来未曾感觉到过的震动——书中说，那是心跳。
咚——咚——咚……
十二声，足足响了十二声，随着钟声越来越多，他的心也越跳越快，几乎喘不过气来——而这喘不过气的滋味，也是他打有记忆依赖品尝到的第一次。但等十二声钟声响过，等待了许久，这城市却也没什么变化，心中纳闷怎么回事的他正要将刚才推到身后的椅子扶正，准备出门去看看时，却发现那木椅上，坐着陌生又有些熟悉的一个人影。与此同时，悠长的钟声再次响起。
咚——
这声钟声回荡的时间格外长，在房间内二人并无言语，忽然出现并坐在椅子上的男生只是安静的凝望着窗外的钟楼，而站着的人也不说话，转过头去也望向那古老的钟楼，那表针正对准着十二个刻度中的第一位，但钟声却响了足足十三声。
许久，钟声的余韵才在夜幕下消散。站着的人回过头来，对坐着的人发出了问。
“这次……只有你来了吗？”
虽然面前的人看起来十分陌生，但他散发出来的气场却格外熟悉，就是自己过去曾经见过的大哥哥。或许童年的阴影还在隐隐作痛，所以他的声音还有些摇摆不定。而那男生并不理睬，还是凝望着窗外的钟楼，周围的空气就像凝固一般的沉重。斟酌许久，站着的人再度发问：
“……我应该，做出抉择了吗？”
坐着的男生慢慢转过头，目光对视上的一刻，站着的人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借着明亮的月光和身后桌上微弱的烛光，他这次看清了男生的样子——一头略长的蓝色碎发，透明清澈的蓝色眼眸，五官标致，肤白貌美，雌雄难辨。而男生还是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和自己对视，弄的他越来越紧张，心跳剧烈到几乎要跳出来一样。许久，那男生终于慢悠悠地开口：
“……我好像，没给你起名字。”
“……啥？”
意料之外的一句话，让站着的人摸不着头脑。但结合自己曾经读过的书，仔细一想，自己曾经确实是没有名字。要不要现在给自己编一个名字呢？……
“你自己编一个也行，我不在乎。”
“什么，你能读心吗？”
“你一直在这种能够让梦想成真的地方生活，难道还不能接受这种设定么。”
说的好像有点道理，自己曾经的经历，和书中人类的生活相比，已经是离谱到没法再离谱的生活了，所以有读心这种只有一般离谱、书中都经常有的异能，也不奇怪。
“总之，先解决名字的问题。”男生摆摆手，“你自己编一个，还是我给你编一个？”
“啊，那种事情怎么样都行了。”
“这样。那你就暂时就叫……‘妖灵’，这是给你的代号。”
“代号？做什么的？”
“待会带你离开这破地方就知道了。还是说你还在这地方没待够？”
“待没待够另说……今天你为什么忽然出现，忽然就说把我带走？原来不是说什么抉择么？还有你是谁？”
“哦，是有这么一码事。那，你自己选择吧，是要和我一起离开这里，还是永久的留在这里？”男生叹了口气，耸一耸肩，“你该不会选择后者吧？不会吧不会吧？”
妖灵被面前少年随便的态度震惊的呆滞了几秒。沉思片刻，他决定一步一步来，先搞清现状。于是，他整理了下语句，开口问道：
“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但问无妨，大概。”
“我想问的问题有很多，所以从最基础的问起……你是谁？”
少年眨眨眼，似乎对这问题有些意外。片刻，他便一扫异状，继续用轻浮的口吻回答。
“我确实好像没有自我介绍。好吧，你尽管叫我星痕便是。”
啧。妖灵对面前自称星痕之人的行为感到了深深的无语，一阵阵的愤怒冲击着他的情绪，他握紧拳头，尽量克制着自己的语调，咬着牙接着问到：
“星痕先生，能请问你关于我的来历吗？”
与妖灵略有偏激的语气相反，星痕还是保持着他那相当随便又有些不屑的态度，继续用若有若无的语气的语气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
“嗯，这个问题还挺长远的，怎么说呢……嗯，怎么说呢？我想想。”
“能麻烦您想快点吗……”
“嗯，好吧。首先，你不是人。”
一般来说，这可能是句骂人的话吧。但妖灵只是叹了口气，他在这种环境里呆了这么长时间，早就已经得到了这个结论。
“说下去，然后呢。”
“表情不错，这种要吃人的神态颇有本王年轻时的神韵啊。这样说吧，你是我随手捏的。”
“这种话你说出来意外的不违和呢。那么，你捏我的原因是？”
“……现在。”
一改刚才的轻浮，星痕的语气一沉，两只清澈透明而又美丽的眼眸死死盯住了妖灵。但明明是这么美丽的眼睛，此时的目光却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什么意思？”
“你知道，这里是‘幻想’的居所。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心想事成？”
星痕叹了口气。
“那只是一种现象，是本王权能的具现。实际上，夜之城也只是本王权能具现的一种方式。这里与‘现实’相对，却又与之紧密联系，借由本王的力量，维持着大体上的平衡。”
“以一己之力……？原来你这么厉害吗？”
“其实也不算什么吧。但是本王也不是什么万能的存在，不是任何角落的麻烦我都能处理掉的。尤其是某件事情发生之后，本王管理事物的心情大大降低了，真是的，人类真是太麻烦了，一……”
“请讲重点……”
“……总之，这里的事务就交给你了，这就是我捏你出来的原因。”
“就这？？？……我要是不同意呢？”
“那你就会成为第二十二位。想知道在你之前二十一位妖灵的故事吗？”
“……算了。”
而且，也很想见见外面的世界。
但妖灵没有说出口。二人周围的气氛便沉寂了下来。星痕不说话，妖灵也不敢再问些什么，二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自己双腿忽然脱力，倒在地上。
“……这是，什么，感觉？”
“只是腿麻了。在此之前，你确实不能算是人类，而现在在严格意义上也不是个人类，但你的生理构造已经被本王变的和普通人类别无二致了。你并不笨，很快就会习惯。”
“人类的身体意外的不方便呢。那么，我要怎样帮你处理这里的事物呢？”
“……跟我去一个地方。”
不容分说的，星痕一把抓起了还在地上揉脚的妖灵，向着窗户的方向奔去。妖灵正要说些什么，却在开口前为四周的景象震的愣住了——刚才明明二人还在室内，但周围的景象却在瞬息之间就变成了夜之城钟塔的最高处。星痕拉着妖灵踏空而行，站在了比钟塔的顶峰还要更高的空中。被俯瞰的城市灯火通明，却又寂静无比，明明到处都是烟火的气息，却又没有任何行人路过。
“作何感想？”
“……平静的就像是在安睡中一样。不过，真美啊。”
“但其实并不怎么平静，来看。”
又是刹那间的场景突变，这次星痕甚至都没迈出一步，等妖灵回过神来的时候，二人正处在一个有喷泉的广场上，星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拉自己的手，站在自己身前几步的距离。前面喷泉正发出哗哗的水声，妖灵赶忙走向先去，引人注目的却不是硕大的喷泉，而是静静地跪在喷泉旁的一个黑色人影。仔细听，是不是还会传来若有若无的忏悔。
“这是……？”
“……称做『扭曲』，产生的原因很多，后面再给你慢慢解释，总之先把解决办法教给你。”
说时迟那时快，星痕轻而有力的抬起了手臂，从那宽松的手臂袖子中便飞快的冲出了一条金色的锁链，在妖灵都没反应过来的刹那便精准的穿刺了黑影的身躯。随机，那黑色雾气依附着锁链，慢慢流向星痕，仅仅几秒时间，那黑影便慢慢透明消失了。星痕放下手臂时，那锁链也就消失了。
“这是做什么？”
“回收。『扭曲』也是通过大时钟散落的魂力，能拿回来给我最好。如果实在应付不了，让他就地魂飞魄散也是可以的，少一个两个『扭曲』的魂力我也不会注意到。虽然说以你的安全为主，不过如果你贪图省事连一个都不给我回收，那我也会很头疼的。”
“看起来没什么难度。”
“第二位妖灵，就是在第一次任务时因为自大被『扭曲』反杀的。”
“……我会谨记于心的。”
星痕一把靠到喷泉的扶手旁，表情有些凝重。夜晚，周围的空气有点冷，他呵出了一团团白色的热气，望向天空。妖灵也随着他一起望向天空，看到了一片一片晶莹的雪花慢慢落下，落在自己的头上、脸上、手心，但并不寒冷。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星痕伸手接住了一片缓缓落下的雪花，又轻易的一扬手，还了那雪花原本的自由，他的眼睛始终望着天空，或许是在凝视黑夜中明灭的繁星，但更像是在看更深邃的什么东西。
“……什么？”
“这样为了多数人而牺牲自己自由的生活，你愿意吗？”
“你说的是，被你创造出来，然后不同意就会被杀掉的事吗？”
“倒不会杀掉你，只会‘重来’，之前的二十一位妖灵，可以说不是你，但也可以说是你。”
“意外的深奥啊。”
“……你愿意吗？”
妖灵叹了口气，也抬头望向繁星的夜空。一颗颗星星忽明忽暗，忽显忽灭，有的绽放出冷峻的蓝光，有的释放着热情的红光……不愧是夜之城，这般景色，即使是曾经度过的史诗名著之中，也难得一窥。
“不愿意也得愿意啊。要是有的选的话，就说不定了。”
“选择啊……”
星痕又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我们或许没有选择的自由。等这件事告一段落之后，我会给你放个假的，孩子”。
“还能告一段落吗？”
“嗯。你很快就会知道……”
声音消失了。妖灵急忙将目光转回刚才星痕的位置，却不见他的人影。甚至落雪的扶手上都没有留下人靠过的痕迹，就像是没人来过一样。妖灵又叹了口气，正要抱怨些什么时，星痕的声音，又忽然在耳畔响起——
“……那些星星，意味着什么。”
雪，还在下。已经到了熄灯的时间，这样的夜之城街道比往常显得格外寂寞。不知去向何方的妖灵坐在了广场的靠椅上，继续仰望着无边无际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