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塔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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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三条河

一团红中透黑的浑浊气体死死缠住勘探队员的脖子,他伸手去抓,烫得惨叫出声,再看掌心已经冒烟,随后颈部皮肤开始焦化,灼烧深入,血肉变色,那人再张大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喉音,向地下湖走出两步,终于“扑通”栽倒,表情凝固在最狰狞的时刻,从颈部向上冒着青烟……

水面的沸腾已经停止,卢令和慕凌川憋气潜在湖里,目睹这一切,更是不敢露头。

狐姑娘一行循声穿过甬道,闯入这片足球场大小的溶洞,“哗哗”的瀑布声里,只见冰凌似的石钟乳一圈圈一层层挂满洞壁、穹顶,像洞穴熔化形成的奇观,暗河在此扩大成地下湖,一道两米左右宽的瀑布从洞壁上一处穴口倾泻而下,不断激起水花,星光蜉蝣覆盖到水花溅不到的地方,使地下湖看起来像倒映华灯的温泉,再看湖边,赫然有一具颈部焦烂到露出白骨的尸体!

“呼——”

察觉到危险的秋珠一头扎进水里,从天而降的红气紧随其后,被溅了水直冒烟不说,还扑了个空。

“什么东西!”玄卫大惊。

“是赤眚。”狐姑娘紧盯红气,见它只在水面逡巡,似明白了什么,马上解下腰间装有先前那种蓝色汁液的试管,趁秋珠露头,一把抹在他的胳膊上,红气果然不再理会三人,转而向已经快憋死在水下的另外两人虎视眈眈。

三人早已注意到卢令和慕凌川,尽管他们相貌可疑,但本着人道主义原则,还是齐心协力把他们救了上来,并且在每人眼睛上抹了一把。

慕凌川道过谢,心事重重地拢起长发,卢令揉了揉眼,被满池的星光蜉蝣惊得目瞪口呆,红气则一溜烟钻进了洞壁的缝隙里。

“两位迷路来的?”秋珠问。

“朋友在山里失踪了,我们走水路找他,被瀑布冲到了这儿。”卢令答。

看两人都很诚恳,而且已经狼狈不堪,狐姑娘便没开口盘问,玄卫原地生起火,三个下过水的人脱下衣物放在火上烤干。

“你们的朋友长什么样?失踪多久了?”秋珠又问。

“一周前就没了联系。”慕凌川打开手环,亮出言翼的照片。

三人凑近一看,都没动声色,慕凌川觉得他们大概是没见过,就收了起来。

秋珠叹息:“你们为什么不报警?”

“勘探队来了不还是得请你们?”慕凌川无奈。

“但是地下很危险,”玄卫提醒,“如果不确定你们的朋友是否……”

“确定。”正用绷带绑手的卢令抬眼打断,目光随后柔和下来,“我循着气味一路找到这里。”

秋珠默默竖起大拇指。

“你们说那株胡杨还是植物么?”狐姑娘突然问。

“什么意思?”玄卫接话。

“这个……”狐姑娘捻了捻沾了蓝色汁液的食指和拇指,“恐怕是它的血。”

“传说九头胡杨是上古凶神相柳被大禹斩首后的精魂所化,难不成是真的?”玄卫表情严肃。

“只知其一未知其二,”秋珠道,“相柳本是九头巨蟒,被斩首后,污血从九条断颈内喷涌而出,形成沼泽湖泊,滋养出了九头胡杨,如果我没有推断错,问题应该出在这条河。”

他说着起身,竟然将湖边的尸体轻轻拖下水。尸体像被什么吸引一般沉入水底,起初并无变化,直到水面开始“咕嘟嘟”冒泡,烧焦部位生出一丝接一丝的新肉,相互凝合,然后发面馒头一样饱满起来,被蔓延过来的完好皮肤覆盖,全身脉络肉眼可见地复苏了,运行着诡异的蓝色血液,同时,男人脸颊上鼓出两半扇形的肉,不断一张一合,像在呼吸。

整个过程好像科幻电影,很快,在众人惊悚的目光里,男人上一秒还保持着死前的狰狞,下一秒便呛进一大口水,玄卫见他光在那扑腾,赶忙脱了上衣下水捞人。被架着上岸后,男人身上隔着皮肤发亮的蓝色脉络逐渐隐去,鳃一样的肉也敛起消失,只有湿漉漉的刘海向下滴水,俊朗的五官因为擤鼻子拧作一团,性感的肌肉在湿身后呼之欲出……除了好看点儿,和正常人没有两样。

“你们是……”男人吃了一惊,篝火映在他的眼中,他忽然倒吸一口冷气,如临大敌般“扑通”坐下,然后摊开手掌,缓缓低头,出神地望着自己的身体,从颈部抚摸到下巴、脸,接着,他闭上眼,脸部抽搐,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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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直自己建的小木屋在离峭壁不远的河边,今晚他回到洞窟寺,将小屋留给我们,除了他自己的房间,两个客房和一个客厅都可以用,他说他经常留宿山里的旅人,交换是明天一早帮他把两头奶牛赶进山。

意识到之前的失礼,他还拿出了私藏在地板下的青稞酒——“不许喝完。”少年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这天晚上,木屋里亮着暖黄的光,百叶窗拉垂一半,在松林的掩映下好像来自童话世界。

屋内,冬青停在空衣架上,已经把头藏进翅膀休息了,桌上的晚饭是牛肉汤、糌粑和酥油茶,看得出来药蓠心不在焉,最喜欢的牛肉也没吃多少,只喝了很多青稞酒,然后默默回到客房。

枭哥想要跟上去,我拍了拍他的肩,后者一怔。

“放心,我酒量好!”我笑得大方又自然。

“别惯着他。”枭哥认真。

我赶忙点头。

然后,我紧紧拥抱了姐姐,蹭在她柔软的红发上:“爷爷的事,我一定会查下去!”

姐姐惊异挑眉,目光随即软下来,趁我起身摸了摸我的脑袋:“去吧,别胡闹就行。”

“好嘞!”

……

“吱呀——”我捧着一碗青稞酒推开门,透过落地窗,只见药蓠坐在阳台上,身边一盏昏黄的风灯,面前就是朗月下波光粼粼的小河。

我也脱了鞋来到阳台,把青稞酒放下,坐在他身边,于是潺潺的流水、交织的虫鸣、小动物在黑暗中的“窸窸窣窣”、不远处牛儿踩踏的轻响,还有月光下目力所及的森林和山脉……宛若我闯入的另一个时空,原始恬静,不同先前。

“看到那里干枯的河床了么?这里原来有两条河。”药蓠望着对岸树林中逐坡而下的低地,河床里一枚枚石子错综明暗。

两条河,是那样近。

我忽然觉得人类的一生好短暂,和乔经历的那些变迁相比,我为他而有所背负的一生,更是短暂。

无法想象,我仿佛刚刚经历的那一世距离当下已有近千年之久,记忆中好像昨天还在的人和景,已然随着沧海桑田成了荒原的一部分,比曾经与月下河并肩的林中河更加不留痕迹。

对于有些人来说,见惯了时代与生命的更迭,平凡的情愫就成了狭隘;可对另一些人来说,反而越发珍惜命中拥有的一切,越发想在失去之前,紧紧地攥住。

既然世态无常,那眼前人是否真的能够陪我走到最后?

没有人知道,只有月下流水潺潺,像是这片土地上不愿被遗忘的一切在呓语。

“我只是没想到,”药蓠仰望夜空,“原来,我有爱我的父母,一直都有。”

一阵云遮住了月亮,满天繁星更加耀眼。

药蓠端起我拿来的青稞酒,见他眼角有泪,我便没有阻止。

“我会给他们报仇。”他的声音里透出让人闻风丧胆的决绝,接着一拳捶在地板上,风灯震颤,关节带血:“让这帮畜生偿命!”

许是受到惊吓,刹那间万籁俱寂。

“我支持你。”我冷冷道,“我也会让他们付出代价,早晚的事。”

药蓠忽然抱住了我。

“干什么!”我脸颊一烫,压低声音。

“放心,”他与我分开,一只手还搭在我肩上,痞痞一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改变世界。”

见他这样,我叹了口气。

“你应该知道,其实,半龙的寿命比人类要长很多。”他恢复了悠悠的神色,“但……可能因为是混血吧,只有我,只有我从出生开始,每到一百年,就会慢慢忘记之前。”

我怔了。

“所以,不用担心我无法陪你走到最后,小昱,我只是害怕将来的某一天……”

我闭上眼,倾身用一个突如其来的吻阻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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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死回生的男人名叫友贤。

诡异的是,友贤似乎并不奇怪刚刚发生的事,情绪稳定后,便问众人他们从哪里来,秋珠和他大致说明了情况,他上去给了一个熊抱表示感谢,还问自己能不能也把衣服放在火上烤干,当然没人反对。

“喂,”狐姑娘忍不住了,厉声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友贤好像非常怕火,他挪到离篝火远一些的地方,苦笑道:“刚刚在水里,确实感觉很奇妙,那之后,就想通了很多……”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中掠过一丝不像是人类的光,瞬间捕捉到的人不寒而栗,但刹那他又恢复正常——“我好像看见了轮回,”他说,“它,就藏在这洞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