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泪(第三部):梅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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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其信然邪?其梦邪?(二)

“明月公主此时不在宫中,又如何能出来见长公主殿下?”

“那新王倒是说说她在哪里,本宫亲自去寻便是。”

“明月公主除了是南塞公主,也是南塞三军主帅,其行踪涉及南塞军务大事,纵使长公主殿下贵为王后,也无权过问。”

“呵,可笑,一国国君,连一国公主的去向都不知道,还在这里满口假仁假义?”

“寡人从来不干涉公主行踪,来往皆公主之自由。恕寡人无可奉告。王后要是愿意,就在宫中等公主回来。”

“好,那本宫静待佳音。”若西知道就算再怎么纠缠,南塞要是不想让她知道蓝月的行踪,她也根本无计可施,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便只能暂时周旋,拂袖而去。

若西没有住在宫中,而是选择了宫外的驿馆,马车向宫外驶去。车轮辘辘向前,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突然马车一震,若西差点摔倒,本来就难看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若西的侍女赶紧挑帘出去查看:“怎么回事?”

车夫赶紧回复,是这路上不平,马车车轮偏了方向,与另外一辆马车撞上,现在两辆马车的车轮卡在了一处。

若西挑开窗帘低头,发现的确如是。而另一边马车的窗帘也被挑开,一女子同样低头查看。二人同时抬头,目光相撞,双唇颤抖,两人都看出了对方的消瘦憔悴,但竟一时无言。车内的若寒也偏头来看情况,和若西也彼此看见了对方,一时竟都不知道说什么。若西看着蓝月淌下泪来,蓝月看着虽然苍白虚弱,但是她不在闲鹤的手中,而是平平安安地在南塞的京城,若寒陪在她的身边。她那颗吊着的心,可以暂且放一放了。

若西放下窗帘,背过身去,将眼泪擦干,却是越擦越汹涌。

这时车夫已经将卡着的车轮分开了,询问若西是否继续前行。此时若寒已经下车,来到若西车前,对着车内的若西深施一礼:“长公主殿下要是不介意,有什么话,进了南塞王宫,一起说吧。”

若西同意,马车又折返了回去。

蓝林的棺柩停放在蓝榆在宫中修造的佛堂正中。佛祖拈花带笑,俯瞰众生。蓝林的棺柩缓缓打开,冰凉的躯体就躺在其中。蓝榆见状垂眸,拨动手中的佛珠,口中念起了超度之词。

若西看到了里面的蓝林,心口的致命伤是那样的深,和梦里的一模一样,只是已经流不出血了。梦中的那些害怕惊惶都成了现实。

若西趴在棺木上,伸手去抚蓝林的脸,冰凉刺骨,没有一点温度。若西的眼泪汹涌而来,一滴一滴地打在蓝林的脸上,最后成了嚎啕痛哭,泣不成声。

“求你……我求你,醒过来……看我一眼……好不好……”

蓝林没有任何回应,也不可能有任何回应。

蓝月率先跪下,若寒、独孤云逸和蓝榆接着跪下,他们都不知道能说什么。再相见时,阴阳永别,其心之痛,非亲历不能感之。

若西多希望面前的这一切都只是梦,梦醒来,蓝林还活着。纵使他们余生不复相见,可是只要他活着便好。

若西看着蓝林紧闭的眼,那紧闭的眼中却有万千漩涡,将她吸入二十多年前的时光洪流之中。

她生母早逝,被先王后收养。但是不久之后,先王后和骊姬关系破裂,骊姬一口咬定是先王后养的猫害得骊姬流产。先王大怒,根本不听先王后的任何辩解,将先王后废去后位,打入冷宫。从此,先王后、若羽还有她三人就开始了漫长的冷宫生活。阴暗高冷的宫墙,馊掉发霉的饭菜,做不完的粗活重活,骊姬派来的宫女太监时不时的刁难,都成了日常,刺进了每一寸肌肤。直到那年,闲鹤到北塞。

闲鹤发现了随母后一直生活在冷宫中的她和若羽,向先王提出请求,称这两个孩子颇有慧根,希望这两个孩子跟随他到闲鹤山庄学艺。能成为闲鹤山庄的弟子是莫大的殊荣,先王和先王后都欣然同意。即便是当年宠冠六宫的骊姬百般阻挠,也没有改变先王的想法。当时的先王后满含热泪,对闲鹤感激不尽——将这两个孩子带离北塞王宫,让他们不用跟着她担惊受怕,在这肮脏不堪,危机四伏的王宫之中,不知哪里就会伸出一只手,让这两个幼小的生命死得无声无息。让这两个孩子跟着闲鹤仙师学一些真正的本事,大好的青春年华才不至于在这荒芜冷宫中耗费殆尽。

她和若羽就这样被闲鹤带到了南塞鹤鸣峰。

鹤鸣峰陡峭非常,石梯千万直入云霄,面黄肌瘦的两个孩子跌跌撞撞一阶一阶地向上爬去,辛苦非常。鹤鸣峰万重石阶,是每个拜入闲鹤山庄门下弟子的必经之途,不能有任何偷懒。闲鹤还有别的事情要先到峰上,便命门下一位弟子前来看护他们姐弟二人。

那位弟子,正是蓝林。

他们渴了,蓝林给他们递水;他们累了,蓝林就陪他们在石梯上坐下,在云海缭绕中,讲起山庄的事;若西爬到最后,双腿直打颤,一个没站稳,眼见着就要从石梯上摔下去,蓝林手疾眼快,托住她的腰,将她扶好。之后,她就抓住了蓝林的手,再也不肯放开。少年身上的味道如云雾间的青松,那么清凉舒爽,令人心安。他的手比她大,牢牢地将她的手握在掌中,干燥温暖。一直在劝慰着她:“没事,别怕,很快就到了。”声音好听的就像山涧里激在石上的泉。

他们好不容易登上鹤鸣峰,蓝林为他们安排了住处,就住他的隔壁。从此之后,她和若羽就跟着他练功。

“多谢。”

“不用言谢,我是你师兄嘛。”少年笑起来如初升的朝阳,予以所有云翳以最美丽最温柔的霞光。

在闲鹤山庄学艺的人,有王宫贵胄,也有流浪乞儿。为了一视同仁,所有人都必须隐藏自己真实的身份姓名。她一直叫他“林师兄”,而他也一直唤她为“西儿师妹。”

开始,是他教她练功。为了早日能够保护弟弟,保护母后,若西不分昼夜勤学苦练,终于练成了自己独创的乱光剑,用快如乱光,不见其影的剑法,战胜了他。

在鹤鸣峰的那段青葱岁月里,他们彼此之间只是青梅竹马,感情笃厚的师兄妹,不是什么南塞王子,北塞公主。后来,他们也知道了彼此的真实身份,但并不甚在意。再后来,才知道这样天南地北的身份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段岁月如今想来,似在昨日。视此虽近,却邈若山河。(语出《世说新语·伤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