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在普通戏剧基金会周年庆祝会上的演讲(1)
一八四六年四月六日
普通戏剧基金会的第一次周年庆祝活动举行于伦敦酒家,由狄更斯担任主席。正如他所解释的那样,该基金会成立于七年以前;它的样板是早在一七七六年就设立的科文特花园剧院戏剧基金会和德鲁里街剧院戏剧基金会。在那个时候,以及在以后的一段时间内,整个戏剧界都要依靠这两项基金,而后者则由当时两家拥有专利并处于垄断地位的大剧院所把持。不过,这两个剧院后来失去了垄断地位,而且还演变成了歌剧院,因此它们不再从属于任何正规剧团。然而,那两项基金在规则上却仍然只对原先那些管辖这两个剧院的正规剧团的演员们开放,这实际上意味着没有人有资格获得这些基金的帮助。与此不同的是,普通戏剧基金面向所有的人。狄更斯有许多戏剧界的朋友。普通戏剧基金会刚一设立,他就被推选为基金会的理事。跟他一起当选的还有塔尔福尔德律师[102]和本杰明·邦德·卡贝尔。
与会者在他进入会场时报以热烈的掌声。“许多女士当时坐在会场的两端,她们的掌声尤其热烈。”按照惯例,会议的开场白围绕着为祖国效忠的话题:查普尔上校代表陆军和海军致了答词——答谢会议主席的祝酒词;后者“激奋人心地谈到了英军最近在苏特莱杰河两岸取得的胜利”,即在第一次锡克战争[103]中的胜利。接着,在提议预祝晚会成功之后,狄更斯作了以下发言。
先生们,由于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在公共场合为我所要提议的内容干过杯,因此我有必要在下面作些解释——当然,这样做的首要前提是:“为普通戏剧基金会而干杯!”(欢呼声)
我们今晚庆祝的是七年以前就成立的戏剧基金会的周年纪念日。该基金会的宗旨是向有关剧团的那些因年事已高或体力衰退而退休的成员提供长期津贴。(叫好声)凡是具有五年戏龄的男女戏剧演员、歌手或舞蹈演员都有权享受这一待遇。向他们接济生活必需品,使他们免遭饥寒交迫之苦,这正是基金会的伟大目标。我们不无欣慰地了解到,在过去的七年中,基金会成员以坚忍不拔的意志默默地追随着这一目标。虽然他们中的许多人经济并不宽裕,但是他们仍然慷慨解囊,定期向基金会捐款。不过,他们从来没有得到来自外界的任何帮助。事实上,基金会刚好经历了一个学徒阶段,可是我相信,今晚的会议标志着它的学徒期已满,从今往后它将兴旺发达,直奔锦绣前程。
我确信,你们大家都知道本机构成立时已经存在着——而且现在还存在着——另外两个性质相似的机构,即科文特花园基金会和德鲁里街基金会。那两个机构由来已久,而且资金雄厚。不过,再清楚不过的是:本机构无论如何都不构成对那两个基金会的威胁。本机构只是在更广泛的范围内体现了后者赖以生存的原则中的精华。既然如此,它怎么会是一种威胁呢?成立新的戏剧基金会在当时已经是势在必行,这一点由下列事实得到了充分的证明:当时的广大戏剧演员实际上无法取得前两个基金会的成员资格,因此也无法得到资助;如果要成为德鲁里街基金会的成员,申请者必须连续三年参加同名剧院里的演出;就科文特花园基金会而言,这一年限后来被缩短为两年。然而,与这两个基金会相应的同名戏剧院已经名存实亡,这就和上述规则相互产生了排斥。我必须告诉你们,科文特花园作为正规戏剧院已经成了老皇历了。(笑声)你甚至可以让玩弄瓶子杂耍的跟它原先所属的剧团同台登台,在那儿上演一幕幕荒谬的大杂烩。(笑声)如今,在它的大墙内连人的声音都难得听到了——除了反谷物法同盟[104]在那里举行例会以及那个北方男巫[105]偶尔在那里灵巧地表演戏法之外,几乎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唯有老鼠们还在它的舞台上大跑龙套。无独有偶,德鲁里街戏剧院竟然清一色地上演外国芭蕾舞和外国歌剧。因此,我们与其继续称之为国立戏剧院,不如改称它为歌剧院。然而,它的大门上方至今仍矗立着莎士比亚的雕像,仿佛是在醒目地标志着他的坟墓,[106]就像坐落在埃文河畔斯特拉特福[107]的那座沙翁的胸像一样。那些资格最老、名气最大的演员们当初正是在这两家剧院的舞台上赢得了声誉,而如今他们却被逐出了那里的舞台。在这种情况下,戏剧界的广大同仁怎能再寄希望于德鲁里街基金会或科文特花园基金会呢?他们已经无法依靠这两个机构来为市民们演出,而唯有普通戏剧基金会才会向他们提供帮助。
我想再次重申,我无意诋毁那另外两个基金会——在过去的不同时期,我曾经荣幸地跟这两个组织有过联系。在它们的创建初期,文艺界人士几乎都理所当然地参与了它们的活动。在当时,一个人若能成功地参与类似活动,其喜悦够他品尝一辈子;而眼下一个人若能连续两个月参加科文特花园基金会的活动,那么,即使他的帮助像老帕尔那么长,其喜悦也足够让他享受一辈子。[108]我们绝不应该忘记,当那两个基金会刚建立时,与之相应的两个大剧院受到了专利权的保护,而其他小剧院当时只被允许上演一些荒谬绝伦的剧目。我今天在我四周看到的一些先生们当初根本不会加入那些小剧院,就像他们今天不可能加入使徒巴多罗买[109]的集市一样。
原有的两个基金会做了好多好事,我因此而尊敬它们。同样,我也尊敬我们这个基金会,这是因为它决心做更多的好事。我的态度并不意味着我不热爱前者,而是意味着我更热爱后者——因为它让更多的人受益。
让我们永远记住:在戏剧演员当中,最需要退休津贴的莫过于那些从来未获得大奖的演员。虽然他们的名气不大,但是他们构成了整个戏剧界的基本部分,因而在娱乐民众方面作出了不可否认的贡献。(喝彩声)我们欠了他们一份情,现在该是偿还他们的时候了。这些演员的花坛里没有新鲜的玫瑰,只有人工的花朵。他们的生活充满了忧虑、艰辛和困苦。严酷的现实逼着他们必须苦苦挣扎。(赞同声)这些穷苦的演员只有资格参加巴梅锡酒宴[110],只能品尝那想象中的琼浆玉液,或是吞咽那无形的牛排——然而,正是从这些人当中涌现出了一举成功、备受恩宠的大明星。(喝彩声)另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是:我们从丰富的英国戏剧中得到的教诲和娱乐越多,我们就越会致力于支持并保护那些热衷于戏剧艺术,但却地位低下的演员,因为是他们增进了我们的教育事业,丰富了我们的文化生活。(喝彩声)
赫兹里特[111]说得好:“没有一个社会阶层能比演员得到更多人的爱戴。他们向在台上的他们致意,同时希望在街上遇见他们。几乎在任何时候他们都能给我们带来愉快的联想。”当他们开始显得力不从心,勉强在舞台上支撑时,请别再让我们听到他们的台词,而是听到他们正在安度晚年。当他们最后一次消失在我们都很熟悉的那排聚光灯背后时,别让他们消失在忧愁和黑暗之中,而应该让他们进入欢乐和光明,进入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
这就是我们今天聚会的目的。由于我熟知英国人的性格,因此我坚信这一目标肯定能够实现。当我们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行走时,我们可能会突然看见一张饱经风霜却又非常熟悉的面孔,宛若昔日美好时光的魂影在我们眼前一晃而过。每逢此时此刻,别让我们带着痛苦和哀伤去回忆这张脸年轻时的风采,而应该让我们带着欢乐认出它来,并且后退一两步去再次和它相会,就像迎接一位朋友的面孔。这位朋友曾经是那样的循循善诱,顷刻间就抓住了我们的心,并且教会了我们怎样去同情别人。他在表现悲痛的情感时总是那样逼真,总能使我们身临其境,为剧中人的不幸洒下同情之泪。——我们都知道,能为别人洒下同情的泪水,这本身也是一桩乐事。让我们永远记住那样一张脸——恩人兼朋友的脸。
在来这儿的路上,我竭力回忆着自己每一次看戏的经历,结果发现,不管戏院多么简陋,戏剧本身总能带给我愉快的联想。我保证,虽然我看过许多不同的戏剧,但是我记不得有哪一次没有从中得到良好的印象。——这种印象始于我的孩提时代:那时我相信丑角是一种特殊的生物,在出生时就穿着长满口袋的衣服。我的最后一次印象是在前不久的一个晚上:某个“皇家酒吧”外面的演出海报吸引了我;那上面画着一些扬起风帆的船只,正载着人们在茫无际涯的海洋上乘风破浪。现在,请允许我提议:为了表明你们对我们的剧院和演员的最美好的回忆,请尽情地干下这一杯酒——这个城市喜欢以祝酒来表示喜庆,就让我们以它所遇到的最大热情说一句:“为普通戏剧基金会而干杯!”
狄更斯在热烈的掌声中就座。有人提议为他的健康干杯,于是他致了答词。他说,就像道格布雷[112]那样,即使他的话像国王的言词那样令人厌烦,他也忍不住要说出来给大家听。接着,他以简短的言语感谢在场者为他的健康干杯时所表现的友好热情。
大会秘书宣读了基金会的报告。此后,狄更斯打了如下比方:当主管喜剧的缪斯女神生活拮据时,她曾栖身于秣市剧院[113],在那儿她受到了一位绅士的保护——她与后者以前也曾共同生活过,可是没有引起丝毫的非议。作为这一幽默的发言的结束语,狄更斯提议“为本杰明·韦伯斯特[114]先生的健康而干杯”。由于韦伯斯特缺席,道格拉斯·杰洛尔德代他向狄更斯表示感谢,同时赞扬了韦伯斯特在经理岗位上所表现出来的强烈的事业心和充沛的精力。
狄更斯接着提议为约翰·保尔德温·布克斯通的健康而干杯。后者是该基金会的财务总管。不久以前,有人看见他在公共场所为基金会募捐,并且请求每个过路人都向基金会提供五先令的贷款。狄更斯高兴地说,基金会偿还债务的能力丝毫不会因为这一举动而受到损坏。当他提到布克斯通参与了“借我五先令活动”时,全场“爆发出了一阵笑声”。布克斯通致了答词,接着又有一些人相互祝酒,直到晚会在“开怀畅饮”的气氛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