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从天降
“团长!团长!”同我一起出国访问过的作家朋友,偶然见了面,常常习惯于这样亲切而戏谑地称呼我。我当团长,倒也有些年头了。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末,我先后四次率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过匈牙利、泰国、意大利、缅甸,当了四次团长。我心里明白,无论是按文学成就还是资历、声望,都轮不上我当团长。只是因为当时我在作家协会书记处这个岗位上,戴着“书记”这顶乌纱帽,就怎么也推脱不了这份苦差事。
本来,有机会出国访问,同外国朋友交流交流,领略一下异域风情,开开眼界,增长点见识,是一桩美差。可是,一挂上团长这个头衔,麻烦就接踵而至。在各种场合忙于应酬交际,座谈会、演讲会、宴会,拜会政府官员,接受记者采访,以至于参观游览,你都得带头讲话、发言、致辞、答问,十天半月下来,有时真感到口燥唇干。如果遇上讷于言辞的主人,为了打破冷场的尴尬局面,你还得挖空心思,没话找话,那就更是苦不堪言。我又不是那种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人,没有侃侃而谈、对答如流的本事,对当团长就更加发怵了。
1995年12月,中国作家代表团一行五人赴意大利参加在西西里岛巴勒莫市举行的第21届意大利蒙德罗国际文学奖的颁奖活动。我又勉为其难地挑起团长这副担子。我们乘坐的飞机经米兰、罗马,到达巴勒莫市已经是深夜了。主人、评委会主席兰蒂尼先生到机场迎接我们。在从机场到代表团下榻的宾馆,一路寒暄,谈笑风生。当话题转到本届蒙德罗国际文学奖的评选情况时,兰蒂尼冷不丁地通过翻译告诉我:这次评委会还决定给中国作家代表团的五位成员授奖。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我毫无思想准备,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们是来参加颁奖活动的,来意大利之前,邀请我们来访的主人并没有告知中国作协,要给我们发奖啊,莫非翻译把主人的话译错了。我困惑不解,但在车上又来不及进一步探问,只好含糊其辞地表示:“我们怀着很高的热情和兴趣来参加蒙德罗文学奖的颁奖活动。获这项奖的作家,都会十分珍视这份荣誉。”
我们去意大利之前,对蒙德罗国际文学奖有一个概略的了解,知道它创立于1975年,每年评选一次,是意大利众多文学奖项中较有影响的一个奖。蒙德罗是西西里首府巴勒莫市一个美丽的滨海小镇,是意大利颇有名气的旅游胜地和文化中心。设立蒙德罗文学奖的目的是:表彰意大利当代文学的优秀成果,加强意大利与外国的文学交流;同时也是为了扩大西西里地区在意大利乃至全球的影响和知名度。评委会由熟悉当代意大利文学、英语文学、法语文学的专家、学者、教授组成,有一定的权威性。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和爱尔兰诗人谢默斯·希尼在获得蒙德罗国际文学奖的第二年或第三年又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我国著名作家王蒙和研究意大利文学的学者、翻译家吕同六曾于1988、1990年先后获得蒙德罗文学奖。该奖评委会还于1993年决定授予中国作家协会一项特别奖,并盛情邀请作协主席巴金前往领奖。巴金年事已高,不能远行,委托作协副主席、著名评论家冯牧赴意代他领了奖。
抵达巴勒莫市的第二天清晨,我和另一位作家在宾馆前花园里散步时,还在议论:这次来访的五位作家中,除了《万家诉讼》(后改编为电影《秋菊打官司》)作者陈源斌的小说被威尼斯大学一教授译成意大利文出版外,其余几位,意大利文学界的朋友并不了解,怎么会给代表团每个成员都发奖呢?!心中的疑团始终解不开。直到这一天下午,兰蒂尼来宾馆看望代表团全体成员,我们终于准确无误地得知:为了表彰中国作协多年来对意中文学交流做出的贡献,评委会决定授予这次来访的中国作家代表团各位成员以蒙德罗国际文学奖特别奖。但由于经费筹措困难,这次特别奖只颁发荣誉证书,不给个人发奖金,奖金用于接待代表团访问意大利其他城市活动之用。这时我恍然大悟:原来喜从天降的这份奖励,是既促进友好交流又落实接待费用一举两得的良计妙策。我不再受宠若惊,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两天,隆重的颁奖仪式在灯火辉煌的西西里银行基金会总部会议厅举行。兰蒂尼和巴勒莫市文化局长、罗马大学一教授十分动情地回顾了蒙德罗文学奖的成绩、经验和影响,一致发出“拯救蒙德罗奖”的呼吁,并表示要共同努力,克服基金短缺等困难,把这个奖办得更好。我为他们那执着的敬业精神和共渡难关的协作精神所打动,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这一届颁奖仪式没有邀请意大利电视台有名主持人来主持,由女诗人、墨西那大学教授斯帕恰尼主持。兰蒂尼在会上宣布:今年颁奖仪式分为两部分:首先授予中国作家代表团五位成员以特别奖;第二部分,分别授予四位意大利作家以青年处女作、翻译作品、小说、诗歌奖,并授予一位俄罗斯作家以外国作家小说奖。在向我们授奖前,兰蒂尼又满怀深情地介绍,这次中国作家协会派来的代表团成员中,有文学评论家、小说家、散文家、翻译家和长期从事文学交流的人员,包括了文学界的各个方面,这集中体现了中国作家协会进一步加强意中文学交流的愿望。为此,评委会决定向他们颁发特别奖。会上还一一介绍我们代表团每个成员的简历和文学上的成就。
当我从曾多次来华访问的本届评委、艺术评论家瓦尼谢维勒手中接过特别奖的证书时,会场里的闪光灯束一齐投射到我身上,摄影记者按下快门,“咔嚓、咔嚓”地记下那激动人心的一刻。主持人请我登台代表中国作家代表团发言。我激动地说:“我们荣获蒙德罗国际文学奖,并非我们个人在文学创作、评论、翻译上有多大的成就,不是的,我们的成绩是微不足道的。我们深深懂得评委会的一番美意,从一定意义上讲,这个奖可说是授给中国作家协会5000多名会员的,这是中意两国作家和人民之间深厚友谊的象征,也表达了进一步加强中意文学交流的良好愿望。对此,我向兰蒂尼先生和全体评委致以深切的谢意。”当我谈到自己童年时代就爱读意大利作家写的《木偶奇遇记》《爱的教育》,受到爱和美的熏陶、启迪;现在从事儿童文学评论,向亿万中国孩子推荐介绍优秀作品时,会场里响起特别热烈的掌声。我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热爱孩子,关心孩子,是没有国界的。
回到住所,掂掂这张由各位评委亲笔签名的“蒙德罗国际文学奖特别奖”证书的分量,深感它负载的情谊是很重很重的,但把我的名字同这个奖联在一起又纯属偶然。由此我又不禁想到,国际文学奖有时也不是那么神秘莫测、高不可攀的。作为一个作家,不要把得奖与否看得太重,重要的是写出问心无愧的好作品,得到广大读者的承认。
2000年6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