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preface
情绪,最微妙的互动
你看过科特·维莫(Kurt Wimmer)的科幻电影《撕裂的末日》[1]吗?
以下是剧情梗概:
21世纪初,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恐怖的核武器大屠杀几乎毁掉了所有文明。最后的幸存者们震惊于人类灵魂的丑恶,绝望地寻找阻止人对人施暴的方法。有些人认为,人作恶是因为人是情感动物,有表达、感受,特别是分享情绪的能力。于是情绪成了威胁人类的危险病毒和头号公敌。
为了根除人群中各种形式的情绪感染,统治者使用了一种化学炮弹:每天,国民都必须注射一种被称为Prozium的淡黄色液体。这种强效物质能让人失去情绪和感觉,阻止愤怒、恐惧、蔑视、仇恨、喜悦、快乐等各种情绪在人群中传染。由于注射了这种物质,人们变得冷血、麻木,完全没有同情心。
同时当局也决定,为了预防情感的出现,彻底禁止所有会引发情感出现的东西。于是,艺术品、音乐、电影、诗歌、文学作品、勾人想起家庭回忆的个人物件、过于温馨的装饰都被禁止了;住宅、道路、办公室被刻意设计得古板乏味;窗户上贴上了不透明的薄膜,以免人们看到蓝天或日落时感动。违反法律的人会因犯“情感罪”被处以死刑。于是出现了一个新的世界:受过训练的保安队监视并清除“情感异常”的人,在新世界里战争只是遥远的回忆,但人类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和很多的同类电影一样,这部科幻片的价值在于对人类心理的追问。《撕裂的末日》指出了一个被称为“情绪传染”的心理—生理现象,试图揭示其中尚不为人所知的地方,以及情绪的必要性。对于情绪传染的现象,大众所知甚少。多年以来,世界各国的一些研究人员探索、解密、分析该现象,我也是其中之一。一个问题困扰着我们:对人类来说,情绪传染是好是坏?
在试图回答以上问题之前,让我们先试着直观准确地把握情绪传染一词的含义。
情绪传染一词中,首先是传染(法文拼写为contagion),这是一个阴性名词,在疑病患者眼中是个极易引发焦虑的词。想到它,我们首先就会想到一系列传染性疾病或病毒,比如艾滋病、埃博拉病毒、水痘、疱疹、流感、感冒,或愤世嫉俗的豪斯医生酷爱医治的那些疑难杂症。根据病毒类型,疾病可能是直接(皮肤接触、性交、血液传播等)或间接(通过食物,与被感染的物体、衣服或被褥接触等)传染给健康人。
但一个解释很少能说清一个词的意思。稍微探究一下“传染”一词的词源,就会发现其另一个不太为人所熟知的隐藏定义,请看《费加罗报》一篇文章的题目:《对埃博拉病毒的恐惧和埃博拉病毒一样有传染性》。也就是说,传染也可能是“情绪”的传染。《拉鲁斯词典》定义情绪传染为“一个人的情绪状态传染给另一个人”。其实情绪就像虱子、病毒一样,它们通过明确的传播路径在个体间传播,有传播者和接受者。
情绪也可能极具传染性,通过不同的方式传播,我们将在本书中介绍这一点。想象一下:一些研究者认为,人类的大脑(尤其是潜意识)每秒可以接收1100万比特[2]的信息,包括图像、声音、气味、触觉等感觉信息。理论上讲,每比特信息都可能携带一种或几种来自他人的传染性情绪。
简而言之,你已经知道了——情绪会“传染”。
我把情绪看作“上帝的粒子”,让人的心情和生活阴云密布或晴空万里。日复一日的生活消磨下,人变得缓慢而机械,而情绪能神奇地让身体瞬间充满活力,在其中注入欲望或焦虑,让肌肉充满力量,让精神坚定焕发。恰如路易-费迪南·塞利纳(Louis-Ferdinand Céline)所写的那样:“一切都因情绪而起……”人的肉眼看不到情绪本身,只能看到情绪的表露。但不管信与不信,在生命中所有重要的时刻,我们汹涌的内心深处都激荡着情绪。
我们现在已经了解了情绪粒子的寿命(几毫秒到几分钟)、起因及影响。情绪造成的物理和生理影响也已系统化。情绪在大脑中留下了痕迹,就像动物在土地上或雪地里留下的足迹一样清晰。神经科学称之为“神经标记”。人类有没有可能精确了解情绪的重量?
医学成像勾勒出了情绪的踪迹,它可以通过身体及精神传播。继量子物理之后,又诞生了情绪物理。这也并不是耸人听闻。
因为每个人的情绪周围都会产生无形的心理场,让人的情绪彼此相连。有点儿像大海里的水滴,形成了具有振动能的广阔大海。我们都会被其他人的情绪感染,精神、行为和生活轨迹也都会受到影响。
情绪传染人体后,会对我们的身心健康产生哪些影响?有害还是有益?有没有控制情绪的“窍门”,换句话说就是有没有稳定情绪粒子的方法?是否能刻意让他人被某种特定的情绪传染?是不是有些人对他人的情绪更敏感或更不敏感?有没有可能不被破坏性的情绪传染?是不是只有与人接触时才会感染情绪病毒?情绪嗡声是什么?情绪传染是不是能左右全人类的命运?在专家的帮助下,我将尝试在本书中回答以上问题。
最初萌生写这本书的想法是在2001年,这一年,发生了两件震惊媒体界的大事,两件事的规模不能同日而语。第一件事与“9·11”事件有关。它引发了大规模的情绪传染,让世界多地陷入极大的恐惧之中。我们都记得电视中恐怖袭击现场集体恐慌的画面:恐惧中的人们跳下大楼或在纽约街头狂奔逃命。“9·11”事件十周年时,《世界报》刊登了一篇题为《纽约,十年的心理疗伤》的文章引人回忆。文中写道:“经常出现的一个画面、一种气味、一个念头、一种‘恐惧’还纠缠着成千上万的幸存者,不时将他们淹没或萦绕在他们的噩梦中,让人焦虑或突然感到绝望、失眠……”
被情绪感染,有些人被感染得很严重。
第二件事类型不同。2001年夏天,法国电视台第一次推出了封闭式电视真人秀节目《阁楼故事》[3],招致很多批评的声音——制片方无法无天、节目垃圾和观众实在太八卦。毫无疑问,对于当时刚开始进行情绪传染研究的我,和其他很多后来和我成为同行的人一样,对出现如此粗制滥造的文化节目感到震惊。这种作品可能对参与者的心理健康造成严重危害,甚至完全改写电视行业的格局。但同时,我们又对这场非同寻常的人性探索充满好奇。
《阁楼故事》在某种程度上让我想起了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菲利普·津巴多(Philip George Zimbardo)及史坦利·米尔格伦(Stanley Milgram)所做的残忍的心理实验。他们很少考虑实验对参与者造成的心理创伤,但他们颠覆了心理学这门学科。他们的文章和分析现在还出现在很多学校的课程中。其实验之一就是把美国一所名校的学生关在一个模拟监狱中,有些人扮演班房看守,另一些人扮演囚犯。在另一个实验中,他们让有偿参与实验的学生向隔板另一边的人(其实是演员)提问。如果对方回答错误,这些参与者就会在身穿白衬衣、戴着黑领带,代表权威的“老师”的注视下,给答错题的人越来越强烈的电击。2010年,法国2台在一档名为《死亡游戏》的节目中重现了这个实验,并在黄金时段播放。再次证明了米尔格伦的不朽结论:在21世纪“统治”一个人仍然很容易,尽管他被要求做的事情是不道德的。
两个实验把人性的残忍展露无遗:人被赋予了权力就一定会滥用。让一个权威人士对你指手画脚,让你做和价值观相悖的事,最后你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但会可悲地逃避自己的责任。恰如埃德加·莫兰(Edgar Morin)写的那样:我们很快就会沦为下等民族。
《阁楼故事》把人们关在一起,(实时)观察封闭环境对情绪会产生多大刺激,我们吃惊地发现了小团体中的情绪传染。在此,我把这种传染称之为“临近传染”。这类传染中涉及的人数有限,一般在2—20人之间。“临近传染”与一群人或整个国家等大范围的情绪传染不同,比如约翰尼·哈里戴(Johnny Hallyday)葬礼引发的全民悲痛或法国队第二次在世界杯夺冠时的举国狂欢。
事实上,阁楼内的争吵、下流的行为、喜悦或爱意的表现迅速传播,出口之言的威力就像飞机上的“炸弹”一般。阁楼里的人做出的反应也被放大、加速。每个人的情绪就像打在墙上的子弹那样火花四溅,让彼此产生强烈的情绪。居住在这所金牢笼中的人们一天24小时都处于红外线摄像机镜头之下,被情绪的压力控制。
某些时候大概也是节目制作方的操纵,这11个参加实验的人,还是在阁楼里经历了一些虽被放大但仍真实的人性感受,让我们这些研究者能带着放大镜观察到情绪。日常生活中的情绪微妙得难以被人觉察,但它却是我们的社会关系、选择、幸福与生活质量的重要组成部分。
因此我决定以“不同寻常”的方式研究情绪传染。我们会一起探索极端情绪,对此大家总有诸多猜想,因为公众能够接触到的有关信息或公开的信息非常有限。极端条件下的情绪传染提供了一片研究的沃土,让我们能更清楚地了解日常生活里的情绪传染。在极端环境下研究一个现象,理解其丰富的本质内涵,这种研究方法称为畸形学。这个拗口名词的含义是:通过研究奇怪、荒谬和“非同寻常”,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正常情况。
比如神经科学家为了更好地理解人类大脑的功能,长期运用超精密的医学成像仪器,研究那些“不同”的人,其中包括反社会分子、连环杀手、染色体和基因疾病患者、自闭症患者等,有时在他们去世很久以后研究仍在进行。畸形学研究最著名的案例是对菲尼亚斯·盖奇(Phineas Gage)的研究。盖奇是美国铁路工人,平时安静,待人友善,却一夜之间变得令人厌恶、好斗、粗俗。他在工地工作时,一根重6千克、长1.1米、直径为0.03米的铁撬杠从他的脸穿入大脑额叶下方,落在他身后20多米远的沙子中。盖奇活了下来,但自此他的身心却变得像野兽一般,和之前判若两人。
后来,盖奇的头骨被保存在哈佛大学华伦解剖学博物馆里。几年以后,很多神经科学家,比如达玛西奥夫妇和麦克米伦用3D模型呈现了盖奇的大脑在铁撬杠穿过时受到的损伤。根据一些已经提出的理论,3D建模能更好地理解人类大脑的超能力,特别是快速恢复某些心理功能或情绪思考的能力。
同样还是畸形学研究方面,宇航局想破解人类身体的奥秘,把人送进太空的极端环境中。就拿法国宇航员托马斯·佩斯凯(Thomas Pesquet)的例子来说,在收银台就听到过有人讨论:“为什么宁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把一个人送到太空?”以下就是答案。
在太空中,法国国家健康与医学研究院(Inserm)在佩斯凯身上进行了一系列特殊试验,尤其是针对动脉老化。在宇宙中,佩斯凯的身体老化的速度加快。动脉和静脉在微重力条件下6个月的老化程度,相当于在地球上经历的好几年。有了在宇宙中收集的珍贵数据,人类就有可能更好地预防地球上各类心脑血管疾病——要知道它们可是头号致死疾病。同时,研究宇航员在宇宙中的不适可以让人更好地了解晕车现象并在未来找到治愈方法……
无须赘述,相信你已猜到,我将要研究极端条件或特殊人群的情绪感染现象,比如在宇宙飞船里、高度紧张的交易室、空难、珠峰之巅、黑豹突击队的谈判幕后、重罪法庭里的审判席……我们会从中学到对日常生活大有益处的知识。
随后鲁汶大学的莫伊拉·米科拉伊扎克(Moïra Mikolajczak)博士会给你一把进入“情绪传染隔离舱”的钥匙,告诉你如何在与一个或多个人接触时,免受有毒情绪传染。
在本书的后半部分,我邀请了法国电视台纪录片《自然英雄》的制片人娜塔莎·卡雷斯特雷梅(Natacha Calestrémé)、认知科学研究员纪尧姆·德兹卡诗(Guillaume Dezecache)和动物爱好者布里吉特·莱尔(Brigitte Lahaie),帮助我理解不同物种之间是否也会出现情绪传染。“动物传染病”会通过触摸、呼吸、食物或蜱虫叮咬在人和动物之间传播。那么,动物是否也会把它们的好情绪和坏心情传染给人类呢?因为很多动物现在都被认为有一定的智力水平,能够“感觉”到快乐、不快乐,那么它们是否也能感受到更为复杂的情绪?我将之称为“人畜传染”。
本书的末尾,还有其他惊喜等待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