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母亲，您走好

接到母亲不能进食的消息是去年冬月最后的一个晚上，那晚我一夜没有合眼。我深知，我那七十七岁体弱多病的母亲，这次可能要永远地走了。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就象刀绞一样，恨不得马上飞到母亲身边。

火车载着我和妻子急急赶回了洞庭湖畔的华容老家。在二哥窄小的平房里，挤满了亲人和乡邻。母亲平静地躺在床上，很瘦很瘦。当我和妻子悄悄走到母亲身边，也许是骨肉情深，不等我们开口，已是三天三夜不醒人事的母亲竟张开了双眼，吃力地伸着满是青筋的手招呼我们坐下。

拉着母亲冰凉的手，妻子早已是泪流满面。母亲想说什么，可声音含糊不清。妻子费了很多周折，才弄懂几句。意思是告诫我们在外要和气，不要打骂孩子，要照顾好小弟，说着说着母亲又昏了过去。

母亲再次醒来已是夜半时分。望着母亲那深陷的双眼，我的泪不禁滚了下来。多想让母亲再活几年啊，可无情的病魔却把母亲推到了死亡的边缘。我深知再好的药也不可能将母亲拉回来了，可做儿子的责任还是令我请来了医生。医生看了看，开了点药，大概是人参之类的补药。母亲喝了几口，就再也不愿开口了。

夜深了，乡亲们都走了，母亲静静地躺在床上知觉全无，只有口中还有一些气息。我和妻子默默地守在床边，尽我们未尽的一份孝心。湘北的冬夜漫长而寒冷，更增添了我们的伤感。望着再也不可能醒来的母亲，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

母亲一生养育了我们姊妹13个（后成活了8个），因为孩子多，日子一直过得很艰难，借钱借米是常事，野菜稀饭成了我们儿时抹不去的记忆。母亲没有文化，却很尊重有文化的人，也很希望自己的儿女中能出几个有文化的人，于是我就成了母亲重点培养的对象。

那时学费很便宜，记得高中每学期才10块钱，可就这10块钱也难找齐呀，尤其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为了让我上学，母亲想尽一切办法，不惜厚着脸皮到处借钱。有年发大水，实在没办法了，母亲就将自己保存了20多年的一对陪嫁金耳环卖了，为我筹了学费。

母亲不识字，不会讲大道理，但却能掂出家和国的份量。七九年底，中越自卫反击战的硝烟还未散尽，征兵工作就开始了。当时我在一所小学教书，很想弃教从戎，可就是下不了决心。因为家里劳力少，母亲又在住院，当我把这一想法告诉家人时多数人不同意，尤其是我的小姑。

他们说外头正在打仗，加上邻村有几个战士在自卫反击战中牺牲了，更增添了他们的担忧。后来，我跑到医院征求母亲的意见，谁知平时谨小慎微的母亲竟举起了双手。她说，男子汉就是要到外面闯一闯，当兵既可为国分忧，又可以为自己找点前途。母亲的话更坚定了我从军的决心，使我最终成了人民解放军的一员。

母亲是位极热心的农村妇女，象火一样温暖着她身边的人。解放前我家有个远房叔爷，是位无儿无女无依无靠半身不遂的盲人，母亲看着他可怜，毅然将他接来我家赡养。在10多年的时间里，母亲把他当亲生父亲看待，喂茶喂饭，端屎端尿，体贴周到，倍受乡亲称赞。

母亲特别善良贤惠，有理也要让三分，从不与人计较。农村的婆媳关系是最难处理的，可母亲和她的三个儿媳一直相处很好，就像母女一样。母亲为人正直，对我们要求很高，从不偏袒我们。总是反复叮嘱我们要有良心，有孝心，有善心，要做好人，不做恶人。

母亲一直没有出过远门，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岳阳了。先是孩子多家里穷，没钱看世界，后来我们大了，条件也好了，可老人家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再也经不起车船的颠簸了。

自古忠孝难两全。这些年部队抗洪抢险和军事战备等急难险重任务比较多，抽不出时间回家好好陪陪老人家，我想母亲会原谅我的。在我陪着母亲度过人生最后的三个日夜里，从母亲安祥的脸上，我读懂了什么是幸福，什么是母爱，什么是平凡，什么是伟大！

母亲走了。些许寒意和孤独从心底突袭而来，世间有许多事情可以挽回和补偿，唯有生命的消逝，眷恋和遗憾瞬间成为永恒。

母亲，您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