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温柔的人都在看星空

亲爱的K：

有很多人都问过我同一个问题：“如果能成为一种动物的话，你想成为什么？”

“水母。”再年轻一点的时候，我的答案是这样的。

水母多好啊，有云朵一样的轻盈形状，缓慢浮动于阳光无法到达的海域，不发光的时候是湿漉漉的梦的实体，发光的时候就变成了大海里的星星。更重要的是，不留痕迹地分解是水母死去的唯一途径。

小的时候，想成为水母，大概因为水母是冷的。水母是浪漫的，也是孤独的。

但现在如果让我选择，我已经有了截然不同的答案，现在的我只想成为那种特别温柔的动物，当一只加菲吧，有蓬松的皮毛，把肚子吃得圆滚滚的，每天蹲在桌子底下默默地观察人类，或者沉默又笃定地走到他们身边。

现在的我只想成为那种笨笨的，但却敦厚温柔，内心平静的动物。

K，我已经很少能碰到真正温柔的人了，所有的人都在追逐那些鲜艳又响亮的品质，人人都想成为狐狸或猎犬，都想变得精明或狡黠，但其实，温柔才是最最难的事情。

那天我在地铁上遇见一个男人，拖着一个不算太大的行李箱。在地铁刚到站的时候，他就急切又粗暴地劈开周遭的人群第一个冲到门边，简直跟那些在飞机尚未停稳之时，就等不及解开安全带，等不及起身，等不及开机的人一模一样。

他经过我的时候，行李箱撞到了我的脚，但他没有停下，反而蛮劲一使，行李箱便整个从我的脚背轧了过去。我忍不住低呼出声，听到声响的他倒是回了一下头，只不过，仅仅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行李箱，发现箱子并无大碍，便立马转身又匆匆走远了。

还有另外一天，我在商场的洗手间，推开了一个未上锁的小隔间的门，不料里面居然有人，我立马把门关上又忙不迭地连说了好几声“不好意思”。但里面的女人却突然开始坡口大骂：“没长眼睛吗？”那股子愠怒之气简直要冲破这虚掩的门直接射杀到我的身上，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锁门，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如此气愤，她的气愤明明无理可循，却又偏偏显得如此理直气壮，震耳欲聋。

K，他们都是不温柔的人。那些随着人群翻滚，只知道站在各自焦渴的旅途之上的人，都是不温柔的人。

那么，什么样的人算得上是真正的温柔？

说来好笑，最近我所遇到的最温柔的人，居然是一个房屋中介。记得那天晚上，他在小区门口的7-11等我，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跟我挥手，手里还攥着两罐冰可乐。我把小黄车推上人行道，却发现上面乱糟糟地停满了车，已经没有任何空间。

我正发愁是不是要骑去一个更远的地方停车，转头发现他已经在那里吭哧吭哧地搬车，把那些停得横七竖八的车都码成整齐一排，便一下空出了好多的空间。“呐，这下好停多了吧。”

看完房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他骑着一辆小电驴，笑着表示可以顺路载我去地铁站。一路上，有微凉的夜风吹过，小电驴开得很慢，但却稳稳当当。“明天要下雨啊。”他突然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我问他为什么，“因为空气湿湿的，我闻得出来，这天明儿铁定要下雨。”

我的脑子中突然闪过伍迪·艾伦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人只是被雨淋湿，而另一些人，则感受雨。”

K，我想，有感受力的人大概就是温柔的人吧。他们“感受”并且“在乎”。他们知道天色是怎么暗下来的，知道每一朵云最后都会消失，知道站在身边的那个人正在慢慢衰老。

K，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你几乎没有愠怒的时候，甚至不忍心用锋利的语气刺伤任何一个陌生人，你总是告诉我要体谅要包容，所以我在地铁，在商场，在碰到那些不温柔的人的时候，选择了用我的温柔去包容他人的不温柔。

你也感受雨，能够在空气中辨别每场雨落下的方向；你也感受风，在你身边的人因此都变成了一片片可以被风轻轻托住的落叶；你知道在这个城市的哪个山头可以看到星空，你还是第一个告诉我“看星星的时候，不能戴着眼镜”的人。

因为你，我觉得每个温柔的人都是星星，他们敞亮又欢悦，通通透透，亮亮晶晶。他们“明亮得像一颗钉子，将我垂直地钉在那儿，就这样被命名，被点亮，在最晦暗的时刻”。

因为你，我也想成为这样温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