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一之學

第二點是：《繫辭下傳》第一章由「八卦成列」開始至「動在其中」為止，其實主要是說爻變動的原因和情況。而這種情況，是摹寫了天地的變化之道。因此，表面上它是說卦爻，實際上它是說天地變化之道。

從「吉凶悔吝者，生乎動者也」開始，至「天下之動，貞夫一者也」，是說人類體會到天地萬事萬物的變動，都反映在《易》的卦爻之中，那麼人類怎樣應付天地、人生的各種變動呢？於是，最後便提出一個最重要的關鍵，那就是「貞夫一」或「貞一之道」。因此，這一小段是回應上文，在天道、地道的規律之外，人類要建立自己人類的規律來適應天地。這方面，宋朝的儒者稱之為「自立人極」，即自己建立人道的規律；而人道的規律就是「貞夫一」。如果說《繫辭下傳》有比《繫辭上傳》優勝突出的地方，就是它強調了「貞一之道」。「貞一之道」，在後文隱隱約約地通過很多說法或譬喻來解說，這容後詳談。這是第三點，亦是特別重要的一點。

跟著，第三段是從「夫乾，確然示人易矣」開始，至「聖人之情見乎辭」為止。這裡同樣是說卦爻，但是就卦爻本身來解說的。卦爻的理論是來源於天地的規律，因此，這段就根據天地規律的變化來立論。但是，當中有兩個最關鍵的字：「吉」、「凶」。由此二字，引出了所謂人類、聖人的功業等。用這二字，就將這段文字背後的動機表現出來。這是第四點。

最後一段，是由「天地之大德曰生」開始，至「禁民為非曰義」為止。這段是具體站在人道的立場來立論。人道之最大者，無論在任何時代，都是指政治。政治妥當，人民就幸福；政治不妥當，人民就生活艱苦。因此，「政治」可以說是《易經》背後最關鍵的內容，即：如何治理人民？如何令到人民生活幸福？既關心整體人民的幸福，亦注重個人的幸福，這是《易經》所訓示我們的。因此，就其大者說，「政治」就是應變之道。應變之道，最關鍵就是「仁義之道」。「仁義之道」的「仁」是原則；「義」是據之實行的各種比較具體的方案。仁愛萬物，仁愛、仁心是最高的動機、立場，然後通過「義」來引出「財」，即是如何去為民生財，這是發展《文言傳》「義者，利之和也」之義的。接著說出「富民」、「教民」、「治民」這三個原則。

這三個原則是有先後次序的。富民之前，教育可以暫時不用說；富民之後，就要講教育；教育之後，才講懲戒。不教而誅的政府，可以說是最殘忍的政府，政府一定是三令五申，教導民眾甚麼是對、甚麼是不對，而民眾仍然犯過，政府才決定予以懲戒，這才是仁至義盡。這三個程序、原則，應該是中國古代施政的大綱，而這大綱，就是《易經》和《十翼》所要講的，至於細節，則可由各位自己思考了。最高原則就是如我們剛才所說，但每個人的聰明才智各別不同，時代環境亦不相同，以及其他種種原因，細節可以靈活變化。這是需要注意的第五點。

第六點需要注意的就是「常」和「變」。任何事物，從宇宙乃至人生，其實「常」和「變」都是蘊含在同一事物裡面的。宇宙的事物，永恆在變，且變化無窮，但在「變」中有不變的「常」。因此，《易經》一方面講出了「變」，但更重要的是講出了「常」。掌握了「常」就可以應付或控制所有的「變」，這才萬無一失。所以這一章講出了相反相成之理、講出了事物的對立統一。兩件事物雖然表面對立，但不是彼此你害我、我害你，不是互相鬥爭，而是互相促進對方，彼此完成、混合為一體，做成較兩者更偉大的事功。因此，文中所說的「貞一之學」，就是同時站在矛盾兩端的正與反、是與非、好與壞、陰與陽之間，它既不是陰，亦不是陽，既不是好，也不是壞，而是在超乎陰陽、超乎是非的境界之上來觀察、處理事物。這就叫做「致一之學」（人為努力達致「一」之學）或「貞一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