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鼎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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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农历己卯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不仅仅是黑遍全球的日全食,还有我人生中诸多奇遇的缘起,说书都要讲究来一个“铺子”,也就是开场白,咱就以一首诗开头:盛世神州呈异彩,一生遭逢命中来,半世糊涂多少事,权作佳朋谈笑资。诸位看官老爷,故事很长,讲的是爱恨情仇、悲欢离合,讲的是日升日落、春夏秋冬,且容我慢慢道来。

己卯年九月。初秋,我从乡下的家里搬到岭南省城,一来是想找份兼职的工作,二来也方便写作。但是一个安静而且房租便宜的房子并不好找,我在老朋友张澜石的介绍下,终于在城郊找到了一间屋子,得以安定下来。

搬家的那天,天气很好,张澜石特地请了假赶来,其实我的行李并不多,大大小小装了许多个箱子的都是没有完成的书稿。租住的这间房子建在偏远的一个巷子里面,锈迹斑斑的铁门开向南边,低矮的小院子长满了野草,房子是个砖瓦结构的平房。木质窗棂上的白漆已经脱落了许多,窗台上摆着几个花盆,但是却没有植物,看来是许久前就枯死了。房东是个七十多岁的老爷子,看上去不太爱说话。我非常谨慎的请教了老爷子的大名叫做王润年,是个老党员,以前在机关做过处长,退休多年了。

打开屋门,里面还算干净,看来王老爷子已经特意打扫过了,这房子我并未亲自来看过,友人张澜石替我看后就定了下来,还预付了半年的租金。屋子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双人床在靠西墙的位置上,东边是张书桌在窗边,一只五十年代的木质衣橱靠在北边,地板是红砖铺成,墙上贴着褪色的墙纸,但是从家具的用料可以推测出以前的居住者并非市井小民,至少也是很讲究生活质量的人士。

王老爷子介绍说,这个房子是他堂兄的产业,堂兄无儿无女,临终前将房子送给了他,这里地处城郊,拆迁无望,所以一直都是租给人暂住,房子由他打理,空置的时间不算长,上一家租客搬走不过两个月的时间。老爷子临走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说是就住在附近,有事情他很快就能过来。

送走了房东和张澜石,我仔细的打量着这个房子。一切都还算是满意,屋子的采光不是很好,但也足够我写东西了。

简单打扫一番之后,我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把那些没写成的书稿堆放在了一个充当鞋架的木柜子上面,看来需要抓紧时间完成一部分来支付我的生活用度了。

时近傍晚,我打开屋门,屋外的野草沙沙作响,空气清幽,孟秋的寒意让人有些慵懒。我把替换的衣服全部摆在床上,一件一件的挂在衣橱里面。衣橱的一个腿好像是坏的,以前的使用者就垫了一块瓦片在下面,今天我收拾屋子的时候不小心踢碎了瓦片,衣橱现在有些摇晃,而且会发出嘎嘎的声响,看来有必要修理一下,不然会严重影响我以后写作的情绪。我蹲下身,试图把歪着的木腿掰正,但是没想到用力太大,这橱子年代久远,木腿已经腐烂了,就那么生生的被我掰断了。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因为失去了一个木腿的支撑,橱子竟然突然就对着我倒了下来,我本能的闪身躲过,还伸出手去把橱子扶住。亏的是橱子本身并不太沉,我慌忙中从旁边拽过一把椅子就把橱子撑住了。像这样年代久远的衣橱损坏了不知道会被要求赔偿多少钱,更何况是在我如此拮据的时候。这衣橱本身用的是松木质地,表面刷了清漆,在四个角上还雕刻了仙桃和蝙蝠的花纹装饰。可以想见新做成时候也是一件精美的物件,如今竟被我损坏了,我叹气道,罪过罪过。就在我打量旧衣橱的时候,突然发现,在衣橱靠墙的位置挂着一幅很小的画,那画只有一本杂志大小,上面是一个花瓶,花瓶里面插着一支向日葵。我很是好奇,谁会在衣橱的背面挂一幅画呢?我把画从衣橱上面摘下来,画是装在一个精致的木框子里面的,可以很确定是幅油画,而且已经很多年了,画框很沉,而且在画框的背面还粘着一个黄油布包。

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我打开了油布包,里面是一本有些泛黄白色封皮的本子,封皮正中央还有一个青天白日徽章。本子已经被油布的颜色所影响,失去了本来的样子,翻开里面的内容并不容易。我小心翼翼的翻看着里面的内容。

很明显,这是一本日记。起始日期是1946年2月2日,最后一页没有写完,日期是1946年12月7日。

因为距离现在的日期十分久远,更何况是一本可能记录着当时历史情况的日记,这引起了我强烈的窥视欲望。我还是没能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在没有得到所有者或者说继承人的允许的情况下,我翻看起了这本日记。

夜色沉了,光线有些昏暗,我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本带青天白日徽章的日记,坐在窗前的书桌上,扭亮了台灯。日记的字体十分铿锵有力,此前我很少见到用旧体字写成的手稿,更何况是这种工整的手稿。里面有几篇的内容让人十分好奇。

1946年2月2日,这是日记的第一篇,里面写到:

“2月2日,星期六,天气不好,今天是新年,找来一个新的簿子写东西。”

“3月4日,景洪兄台赠与的颜料实属珍品,现如今社会动荡,这样的东西不多见了,一切准备妥当,只待时机。”

“4月4日,今日在会议室有幸见到了毕卡索先生所绘伟人像真迹,大师之作,惟妙惟肖,此生虽死无憾也。但是大师在背景里描绘的东西真的难以琢磨,怪哉!”

“4月6日,吾辈之生如囚,唯死得脱。吾与孟东神父忏悔,自觉罪孽深重,此生难以涤脱。”

“4月7日,重庆的天气变化如蓉卿之脾气,难以描绘。”

“4月8日,发生如此大事,呜呼,其罪当诛!其罪当诛!”

……

通宵读过这本日记的内容之后,我惊讶于其中隐晦的记载着一件大事,作者应该是个爱好绘画的人士,虽无法证明内容的真伪,但它提到的那幅画引起了我极大地兴趣,画的内容是什么呢?我不禁仔细的捧着那幅小小的向日葵油画端详了一番,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毕加索的作品。因为毕加索擅长画人物而不是植物,绘画风格也是写实派,并非毕加索的抽象派,估计是日记本主人自己的作品。

早晨的阳光已经开始照进我窗前的院子,野草肆无忌惮的生长在卵石铺成的通道两旁。我放下手中的画框,伸了个懒腰,漫步踱出屋子。院子里面虽然长满了杂草,但仍可看出原来的主人精心布局的美感。一夜无眠,我的精神却高度亢奋,犹如发现了巨大的宝藏一般。毕加索油画的价值众所周知,但它是否仍在世间也无法可知,我犹豫了,是否该运用我尘封已久的那个办法来试试看呢?就这么想着,我的注意力又回到脚下的这个小院子中来,我要好好修整一下它,这个院落与我有缘,我也该认真的对待。

一天的劳作之后,院子齐整利落了许多。我在墙角下种了一些蔷薇,在那些空置的花盆里面中了几株月季,窗台下面的那个木条箱子也被我装满了土,种了一些太阳花。卵石路边也用红砖修葺了,我甚至用油漆刷了门窗,如果屋子的主人王润年先生过来看过也应该觉得满意。

几天的时间里面,我忙于赶工那些没完成的稿子,虽然我知道我应该把向日葵油画和日记交给王润年先生,但确实腾不出时间来。

终于交了稿子,出版社的编辑赵志红先生仍不太满意,在我答应再次修改之后,我才拿到了久违的稿费,虽不多,但于我却相当重要,因为我已经没有钱买生活用品了。

在路边的一个四川面馆吃过晚饭,我带着油画和日记来到了王润年先生的住处。但是大门紧锁,我敲了几下也无人应声。门上有一个电话号码,我试着打了过去。是个年轻的姑娘接的电话,她听到我说的事后就约好几天后来我住的地方取。

放下了这件心事,我终于可以静下心来认真的修改书稿。不可否认,那本日记的内容影响了我,我甚至在自己的书中引用了其中的一部分内容。

黄昏的阳光让初秋的空气显得炙热而干燥,我回到自己租住的院子,凝视着前段日子努力的结果,太阳花已经开出了小小的密密麻麻的花朵,蔷薇已经爬上院墙的一角,那些藤蔓伸展开去,仿佛想要抓住天空的触手。我在院子里面的木椅中坐下来,细细的回忆着日记中的那些往事,顿时感觉人生是如此渺小,所有的事情和人物都淹没在时光的无尽当中,唯有那些名字,记载着许多引人入胜的故事,还有那幅画,对,就是那幅毕加索真迹,让人按耐不住想要一睹真容。

多日的粗茶淡饭让我的作息十分规律,我在太阳刚升起来不久就起床开始了一天的写作营生,上午九点钟不到,门外有人敲门,其实那时我正飞速的构建一个酝酿已久的情节,直到外面那人不耐烦地大力敲门,我才依依不舍得放下了笔。

我低着头打开院子的小铁门,因为脑海中仍在构思那个故事,所以没有第一眼去看对方的脸,而是注意到了她的脚,是个女子,穿着一双白色高跟鞋,脚趾小巧秀气,皮肤白皙却非病态的白,是那种近乎新鲜奶油里层的颜色,健康而耀眼。简约而不失高贵的淡紫色长裙一看就不是普通店铺出售的那种廉价货,身材高挑近乎完美。她的头发盘成了一个立起来的发髻,脖子上戴了一条细细的白金项链,虽然大半个脸蛋隐藏在一幅墨镜的后面,但仍可见她的脸颊圆润自然,明快美丽的光从这个女子的身后淡淡的散发出来。

我惊愕于她的美丽,对方在我打量她的时候也在默默地打量我,我邋遢的胡子和披在背后的旧衬衣一定暴露了我落魄的生活状况。

“我是李金麒。”我做了自我介绍,琢磨了几秒钟,估计这是约我见面的王润年先生的亲戚,至于是女儿还是孙女就不得而知了。

对方非常礼貌的拿下了墨镜,如雕塑般精致的脸蛋和明眸皓齿,表情略显悲伤,她勉强一笑,“你好李先生,我是王靖恩,王润年是我的爷爷,咱们之前联系过。”

我闪身让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原来是王老先生的孙女,估计年纪也就是二十几岁吧。王靖恩环视院子一周,似乎对我所做的改变很是满意,她自顾自的点了点头。

我从屋里拿出了那本日记和那幅小油画,递给了在蔷薇花边发呆的王靖恩,“我从衣橱后面偶然发现了这个,我觉得应该交给王润年先生,这两样东西也算是老物件了,应该十分有价值。”

“我爷爷……”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睛红红的,似乎要落下泪来,“他老人家已经走了”

“走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几秒钟之后才明白应该是去世了,我惊讶了许久,老人家租房子给我也不过是十几天前的事情。

“前几天心脏病突发,我们都没有想到。”她幽幽的说,

“请节哀。”我礼貌性的回了一句,

她点了点头,接过日记本和小油画简单看了一眼,平静的说:“请问你看过这里面的内容了吗?”

“看过了,我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我有些羞愧,“这两样东西我建议你好好保管,它里面记载的内容十分有趣。”

“有趣?”王靖恩的好奇心被带动了起来,她甚至顾不得我那张破椅子是否落满灰尘,径自坐下来认真的翻看着那本日记。许久之后,她抬起头来,“李先生相信么?”

“相信什么?”我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

“曾经有一幅毕加索的真迹来到中国?”

“我不知道,因为在那个年代,有太多的东西淹没在历史的尘埃当中了,也有太多的艺术珍品被毁灭殆尽。”

待我正要说出自己的推测,一阵优美的钢琴音乐从王靖恩的随身挎包里响起,听得出来,是一段“梦中的婚礼”,王靖恩接起电话,对我微微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开了我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