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瓜纳华托：打翻调色盘的童话小镇
本来想着来墨西哥这个看似散漫的国家交换，过得一定是养老院的生活，结果万万没想到，学习打鸡血程度赛过高考。一学期三次大考，三个项目，每周两次小考，其中一次是随堂测试，刺激程度远超国内大学。熬着熬着，发现第一个小长假就要来了。
晚上，ranti给做了一份特别的食物。大青椒里裹着苹果粒、葡萄干、肉干等食物，外面淋上一层白色的坚果和奶油制成的酱汁，最后撒上点睛之笔的石榴籽。这是墨西哥独立日的经典菜肴，代表着墨西哥绿、白、红三色国旗。因为是石榴季节的原因，这道菜只有接近独立日的时候才会出现。
留学生的脸书群里最近聊的热火朝天，都是在组队独立日假期出行的。我也没想好去哪，墨西哥旅游业并不像欧美和中国那样发达，网上一点，就能拎包跟个团到处溜达，墨西哥连个像样的旅游网站都找不到。晚上，我一如既往地厚颜无耻地在露西亚那里骗吃骗喝，和她聊起了独立日假期的事，“那还用说嘛，当然是去瓜纳华托啊，那是墨西哥打响独立第一枪的地方。独立日那晚十二点，广场上会有盛大的庆祝活动。”
幸运的是，salina也有意一起去瓜纳华托，并且找到了一个专为国际学生而设的旅行团。周五中午，ranti给我送来了依旧丰盛的午餐：培根炒蛋搭配土豆饼，水果沙拉还有一大瓶果仁碎，吃完后，又送我去学校和salina她们汇合。
五个小时的大巴终于到了酒店，已经是快要接近6点了，坚持不过墨西哥时间的我肚子已经饿的不行。酒店设计很有民俗风情，橙黄色风格为主，但是细节十分抓人，洗漱池那里印着蓝色的图腾，像鸟又像树。稍作收拾，我们出发去老城区觅食。夜幕降临，老城区灯火通明，许多人聚在广场上，放着大声的音乐，随之舞动，和国内不同的是，这里不分男女老少，几岁的孩子也会跑进人群跳得像模像样。
这个老城区超乎我想象的大，而且路与路之间蜿蜒交错，绕得我完全没了方向。走着走着，经过了剧院和教堂，教堂外壁的浮雕格外精美繁复，在夜晚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神秘，门前有支接近十人的乐队正在演奏，教堂旁的石阶上坐满了欣赏音乐的人，氛围好不热闹。
继续往前，发现了在一个巨大的黄色教堂旁有一个人头攒动的集市，这瞬间让我有种回到了台湾夜市的感觉，不过和台湾夜市不同，瓜纳华托集市并不是经常有，而且主要出售的是手工艺品和家庭作坊农产品为主。摊位一个挨着一个，有的放着自制的酒，有的则是骷髅艺术品。摊主看我们是亚洲人，很热情地介绍产品和推荐瓜纳华托游玩景点。回到酒店已经是十一点多了，遇上德国同学要去酒吧继续奋战到天明，也是很拼。
第二天一早，在阳光下，再次眺望昨天的老城区，这才发现这就是传说中上帝打翻了调色盘的世界。其实，这里的房子的颜色是不能自己控制的，都是需要政府决定的。我和salina再次走进老城区，看到有一个小贩，卖着热腾腾的现做的塔可，旁边放着十几个五颜六色的塑料桶，堆满馅料，我点了几个，每个不过人民币两块钱。
一口咬下去，塞得满满当当的肉味充满整个口腔，还有鹰嘴豆泥和土豆泥等素食者的选择，摊贩的周围围了不少墨西哥人也来买早餐，在瓜纳华托，街头美食随处可见。
我们在巷子里漫无目的地漫步，有几个小的胡同都看不到什么人，早上的静谧与夜晚的狂欢形成鲜明对比。一个转弯，发现一处排起了好长的队伍，都看不到尽头。我甚是好奇，除了国内的网红店，我还没见过海外能一大清早排长队的地方。
我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所以然，只不过是两幢房子的阳台离得格外近罢了。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著名景点吗？看起来很普通”就像在意大利看那个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阳台一样，别人不说，还真的是一点看不出来。
“是接吻巷，我记得有一篇听力里面说到了这里的故事。”住在其中一幢房子里的是富人家的女儿，就像很多狗血爱情故事一样，她违背父亲的意愿和穷小子坠入爱河，经常在外幽会但还是被发现，父亲生气地把她关在房子里威胁要把她嫁给西班牙贵族，女孩终日以泪洗面，直到她在自己阳台对面再次见到了思念已久的爱人，两个人隔着距离很近的阳台牵着手互定终身，直到有一天被父亲再次发现，父亲暴怒杀了女儿，而穷小子最终为爱自杀，真是一段悲伤的爱情。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一个故事，众人都来这两个阳台之下接吻，以求爱情天长地久。其实我觉得，这个逻辑怪怪的。听完，我笑了笑，对着这个著名景点拍了张风景照，就走了。
逛着逛着，不知不觉过好一会儿，太阳已经挂在高空开始履职，我们俩躲到联合花园的树荫下，花园相当美丽，典雅的喷泉，精致的园艺和周边繁华的商业相互融合、相得益彰。
旁边坐着一位老夫人，见我们张哲亚洲人的面孔，便与我们攀谈起来，临走更是送了我们玫瑰花生酥糖。有的时候真是感慨，虽然外界对墨西哥因为毒品等问题恶评如潮，但是确实不能以偏概全，一叶障目，不管是熟悉的ranti也好还是略表善意的陌生人，都还在传达着墨西哥普通人善良、热情的好客之道。
打开玫瑰花生酥糖，一口咬下去，甜到发蒙，回去的时候，可以给爸爸多买几块。因为太甜了，我赶紧拿出包里的水灌入嘴里。几秒过后，手中沉甸甸的杯子却愣是没能滴出一滴水，我眼睁睁看着杯子的水珠，以秒计速，慢慢向外滚出。
这个情况，让我很是眼熟，我忙抬头看了看周围，一切如常，但是当我走到喷泉旁边时，也发现了同样水流动变慢的情况。我大惊，我明明记得神器微缩时空被拿去修理了，而且，怎么会出现在现世。我赶紧用风传话给索菲亚，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salina看着我有点古怪，好奇地跟过来打探，结果听到我说喝水水流变慢时，向我投来怪异的目光，转手拿起水瓶灌了一口，一切正常啊。
这下，轮到我更加迷惑，难道这个微缩时空只对我管用？还是我因为经常待在亡灵的世界，受到了影响？或者，更可怕的，我出现了什么精神疾病，连亡灵的世界都是我幻想出来的？
我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站在阳光下，发现自己除了胸前的骷髅魂器外，却是无法证明自己曾经去过亡灵的世界，而且这个魂器说不定是哪个小店买的，这也很常见。我迷茫地看着周围的人喝着咖啡，沐浴阳光，悠闲畅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是我手中杯子里的水，就是开了慢镜头似的，颗颗分明。
“快点快点，要在正中午之前，爬到山上，去皮毕拉纪念碑那里。”我的思绪被salina的催促打破。我机械地跟着她一步一步走着螺旋式的石阶，一路上有很多的壁画，蓝紫色的雄鹰栩栩如生，穿着粉色衣衫，头戴紫花的女孩笑脸相迎，然而此时，在明媚的色彩也很难让我心情明媚起来。
山顶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这里是瓜纳华托俯瞰全城的最佳观景台，密密麻麻的房屋建筑组成一个一个的色块，其中有几个清晰可见的大号建筑：昨晚匆匆瞥过一眼的瓜纳华托圣母大教堂，纯白砖块堆积而成的瓜纳华托大学，染上岁月光泽的胡亚雷斯剧院，大家争相在这打卡圣地合影留念。
一个身穿深紫色上衣的男孩很有礼貌的问道：“您好，请问您能帮忙给我们家照一张吗？”当然，我欣然接过手机，对准这家人，尽可能踮起脚尖拍进更多的内容。几张拍完，我准备把相机还给他们时，男孩突然对着我的身后招手：“妈妈，快来！”我原本准备递出去的手再次举了起来，只见一个粉色上衣，深紫色裤子的女士擦着我的肩缓缓走入镜头，她转身的瞬间，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她头上的紫色花朵上了。
相机发出的清脆响声让我缓过了神，小男孩欢快地跑向我：“谢谢。这里就您一个人，需要我们帮您拍照吗？”一整个早上，我的大脑持续在宕机和重启当中循环往复，我本想拒绝的，但是突然不知道哪来的胆子说了句：“好。”我望向站在我对面的那一家人，他们的身形，渐渐和壁画中的样子重合。
我道着谢接过手机，赶紧在图库中查看，居然真的看到了拍摄而成的照片。而照片里，身后的树上，还有只蓝紫色的鹰正在树枝上端详着我。我已然心下大惊，我拿起手机，打开摄像模式，360度地对着周围拍了一圈，又补上一张全景图。
山顶上有不少摊位卖吃的东西，比如：水果杯，墨西哥肉卷等。原本闻到食物香味都挪不动步子的我，现在已经完全提不起胃口。salina买了一大个水果杯坐在树荫下，边吃边欣赏风光。我闭上眼想让自己清净一下，但是旁边来了三个孩子，分贝数直线上升，我无奈地睁开眼：一个蓝衣长发女孩拿着本书正和旁边的红色衣服男孩和黄色衣服男孩热烈讨论着什么。
等salina吃完，我强烈要求原路返回，去半山腰附近拍照，实际上是想再看眼壁画，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已经精神失常了。然而，越往下走，心越凉，刚刚见过的人都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了壁画里。
“刚刚山顶，小孩子好吵，熊孩子真是全世界都有啊。”我试探性地问向salina，经过之前的教训，我可不能再让她觉得我不正常。salina边走边回复：“有吗？我什么感觉啊，没看到什么小孩子。天呐，这大学真漂亮，快点给我拍一张。”
salina注意力已经完全被眼前的宏伟壮丽的建筑所吸引。确实，这座长得神似教堂的学院，风格之独特，确实少见，纯白的外墙，让它在众多色彩缤纷的建筑中脱颖而出。
我一边给salina拍着照，一边在想找什么借口回酒店休息。大学内部装潢依旧也是不落俗套，每层楼一排排的圆柱，显得格外气势恢宏，现代与古典气息相交相融，圆拱处简洁的浮雕也透露出匠人的用心。
有学生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翻看着书本，完全不受来来往往的行人影响。一个头戴大沿帽，身着宽松白色衣衫的男人感觉与场景稍有违和，这衣服看着都不太像现代的，但是我还是不愿意多想。
直到看到楼下有一个女孩，这衣服少说也是一两百年前的在电影里才看到过，宽大的衣领露出胸前一部分皮肤，被收紧的纤细的腰部和拖地的长裙，让我再无法欺骗自己。不知为什么，这里让我感到有点压抑得难受，不顾salina的呼唤，我加快步伐走向出口，一楼的两位戴着烟囱帽，穿着燕尾服的男士同样对我报以惊讶的目光。
出来后，我开始梳理今早发生的一切，早上刷牙的时候一切都是正常的，但是在进入老城区之后世界就变了。最开始是在联合花园那，但是那个时候只是水流速变慢，还没有看到衣着古怪的人；之后，去了皮毕拉纪念碑，开始看到壁画中的人出现，但还是没有发现其他的游客有什么不对，直到去到瓜纳华托大学，不同年代的人开始不断出现。我抬头看向太阳的位置，它几乎没怎么变动。我决定重新再走一遍今早来的路，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在往回走的路上，两个戴着大沿帽的男人骑着马踱步在鹅卵石小道上，背后赫然是他俩的的铜像。我来到最初的进城的街道，经过那个早餐摊位，再走过依然排着长队的接吻巷，路上的形形色色的人已经越来越多，我呆坐在联合花园中，一桌是用着手机刷着ins的21世纪人，旁边却坐着的是戴着礼帽拄着手杖的19世纪男士。
难道是老妇人给的玫瑰花生酥糖有问题吗？可是salina也吃了啊。这时，salina在人群中看到了我，朝我跑来：“你还好吗？看你脸色一直不太好。那边剧院可以进去啊，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既然现在已经这样了，反正也没有头绪，不如去到处看看，看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剧院内饰带有独特的民俗风情，红蓝黄三色为主的密集花纹铺满整面墙，金色的镂空围栏，可以想象刚建成时是何等的震撼，舞台顶上如孔雀开屏般的花式精雕细琢，一眼望去，近视珠光宝气，奢靡华贵。
我知道，我和salina目前看到的不同，剧院坐得满满当当，大部分的人目光期盼的望向紧闭的红幕，灯光渐渐暗了下来，人群之间浮现的躁动氛围也慢慢平息。幕布缓缓拉开，两旁的乐队轻声弹奏，一位身材壮硕，身着演出服装的女高音入场，旋律四起，女高音嗓音热情奔放，诙谐滑稽，节奏轻快欢脱，展示一个小女孩幸福愉快的童年，出身富裕，生活无忧，与周围的同伴相处得很好，长相甜美也受到长辈们的宠爱。
但是，很快一位男低音的出场，却展示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男孩出生贫苦，靠着父亲当工人的微薄收入养活整个一家人，但是工厂时常有意外发生，父亲不幸残疾，且工厂主没有任何赔偿，生活重担落在了男孩身上，但是男孩虽然工作艰辛但是仍然乐观，想着可以等弟弟妹妹长大，就能一起依靠劳动改善生活。
有一天，男孩被工厂主叫去当车夫，遇上了那个女孩。旋律逐渐激昂，气势宏伟推向第一个高潮，二人明知不合适但还是相爱了，女孩一边享受着甜蜜的爱情，一边却又担忧自己的秘密被发现，节奏时而明快，时而焦躁。随着越来越多次的接触，女孩发现男孩身上有很多贵族子弟缺失的特质，被深深吸引，内心也逐渐坚定。
此后，节奏逐渐加快，旋律急促。她勇于和父亲反抗，虽然还是被关了起来，但还是一直努力逃跑出去，男孩也在父亲的逼迫面前，不为所动，没有后退任何一步。在三人最激烈的交锋过后，提琴声音逐渐舒缓，父亲同意了他们在一起，但还是不能让家族的颜面蒙羞，父亲让女儿隐姓埋名离开这个城市，女孩和父亲做了最后的告别，和男孩一起携手离开。
这个故事让我感觉和接吻巷的故事很像，只不过给了它一个好的结局。一剧终了，我身边的观众早已换了一波又一波，从18世纪到21世纪。曲终人散，我准备起身离开时，乐队的乐声再次响起，但是现场已经没有任何观众。一个女人带着面具，来到了舞台上，旋律甚是忧伤，她的每一个旋转、跳跃都像是内心痛苦的挣扎，她把情感融进了每一个舞步，每一个动作就像她的呼吸、脉搏和心跳。痛到想要留下印记，却又不敢留下。
在一串连续的旋转过后，她摘掉了面具，但是却并没有停下舞蹈，然而音乐却突然变得轻快起来，我看清了她的脸，那一瞬间从悲伤到憧憬的过渡，像是期盼了很久的梦终于实现，旋律美妙动人，她开心的像个三王节收了礼物的孩子。最后一段，仿佛她在与谁共舞，但我却看不见那个人。音乐停下，我的脸色大变，我眼睁睁看着美丽的少女变成了一个骷髅，还是那个我认识的骷髅，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理智告诉我事情已经明了，但是我却是那么地不愿意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