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武斗

我在家里待了半年左右，包括过了1968年惨淡的春节。1968年3月，我回到北大，发现形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北大的两派组织对立严重，而且两派学生已经不住在一起了，两派都抢占了一些楼，作为本派人员活动和住宿的场所。新北大公社的势力很强。他们抢占了东面的几座楼（如19楼到27楼等）以及西面的38楼、39楼、40楼到44楼。而井冈山兵团只占领了28楼、30楼、32楼、35楼、36楼、37楼。从地理位置上看，新北大公社对井冈山兵团已构成合围之势。因为24楼、25楼和34楼挨着北大南门，40楼、42楼守着小南门，而29楼和31楼堵住了兵团战士去学校中心地带的路。井冈山兵团的楼已经被新北大公社的楼围住。兵团人员到南大街也无路可走了，没办法，只能把37楼后面的南墙扒一个口子，人员从这里到大街上。这被对方称为“狗洞”。由于南门和小南门都被新北大公社把守，兵团人员出了“狗洞”后，无论向东走还是向西走都会被抓。兵团人员只能出了“狗洞”后迅速冲到路南奔小胡同或翻墙到海淀南大街。为了加强各楼之间的联系，兵团人员所住的几座楼都通过地道连接起来，必要时通过地道运送物资和“兵力”。掏地道的土全都堆到楼内的一层，也可用于防止对方的进攻。

双方的学生都变成了武装战士，头戴柳条帽或钢盔（不知从哪弄来的），身穿旧军装，手里拿着用拆下来的暖气管子做的长矛，随时准备“战斗”。记得大的战斗有几次，一次是1968年4月26日下午，兵团方从海淀区老虎洞胡同运粮到37楼，被公社方面发现，他们从北大南门和小南门方向派人手拿长矛从两面合围过来，兵团也派出人员保护运粮人员，双方长矛对刺，我在37楼2层看到一位兵团战士被刺倒在地，还好那位同学迅速爬起来逃回楼内。因为运粮速度很快，兵团战士迅速退至楼里，“战斗”很快结束。还有一次大的战斗是6月24日夜里，几乎打了一宿。因为公社方面对兵团战士占的几座楼实行断水、断粮和断电，使兵团战士生活很困难，尤其是楼里做饭靠电炉，一旦断电，饭都吃不成了。因此兵团领导决定从37楼外面马路边的高压线引电进楼。他们事先秘密搞了一台变电器，凿透1层和2层的顶棚，吊装到3层安装好，拉出引线。6月24日晚，兵团战士抬着木制的双层床，横一个竖一个地摆放，像城墙垛口一样准备公社战士来攻。晚8点整，接电工作正式开始，37楼4层的几盏探照灯（用柴油发电机发的电）同时开启，一盏灯照亮37楼前面的电线杆，另外的探照灯则照着34楼和40楼的方向，以防公社战士从两边攻上来。只见两名工人迅速爬上电杆，用绝缘杆将从37楼拉出的电线挂到高压线上，一是这样很难操作，二是公社方面向电线杆上的工人打弹弓，致使很长时间挂不上电线。这时，公社战士果然从两边攻上来了。兵团方面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在马路上撒了不少绿豆和钉板，先冲上来的公社战士不少人滑倒受伤，后面的人还是冲到双层床前，双方短兵相接，长矛对刺。公社战士看墙角是薄弱环节就从墙角处攻进来了，兵团在37楼安排了预备队，关键时刻冲出去打退了公社的进攻。那天很多人受了伤，公社战士受伤更多。因为不仅长矛对刺，双方还都用了“秘密武器”弹弓，这种弹弓不是打鸟的弹弓，而是用汽车内胎做的，有一米多长，需要两个人才能拉开，半块砖头可以打出一百多米，如果打到腿上都可能把腿打折。那天公社战士进攻吃了弹弓的亏。兵团的探照灯照得马路通亮，公社战士从哪进攻都看得一清二楚。弹弓像雨点似的向他们射去，有不少人受了伤，其他人就不敢上前了。兵团的电终于接成功了，大家都欢呼起来。第二天早上一看，马路上尽是烂砖头，马路对面的长征食堂（一个餐馆）的玻璃全都被打碎了。

在兵团被围期间，我一直在37楼住，但我基本没有参加武斗，我同另外的一个女同学负责给同学们用电炉烧饭，我还管伙食费记账（同学吃饭要交钱、交粮票）。我只是在一个晚上兵团运粮时，领导让我们到马路上保卫，我记得我也拿了一根长矛站在马路上，腿不断地发抖。还好没等到公社进攻，粮已经被运到楼里。接电那天，我负责看管探照灯（在楼里用柴油发电机发电），专门照攻上来的公社战士，让兵团战士发射弹弓来打。公社战士受伤可能与我的探照灯照射有点关系。

到7月份时形势更加紧张，清华的武斗已经升级到动枪的地步，他们自制土坦克、手榴弹，已经有学生在武斗中死亡。据说新北大公社方面正在搞枪。如果他们有枪，又把井冈山兵团的楼全部包围了，可能会死人。我们在楼里可以说惶惶不可终日，我甚至演练了从二楼窗户翻出，踏着一楼窗框跳下去逃跑的路线。深夜公社方面的高音喇叭响个不停。主要广播被他们抓去的兵团战士由于顶不住严刑拷打（有的兵团战士活活被打死）被迫写的脱离井冈山、加入公社的“自白书”，广播一遍一遍地播放《敦促兵团战士投降书》，让人根本无法睡觉。我十分困惑和懊丧，随时准备逃跑。“文化大革命”怎么搞成这样？

1968年7月经济系部分同学在37楼南侧合影，二排左起第四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