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车祸
雨,很大,写字楼巨大的落地玻璃外,混沌一片。办公室里,只剩主机风扇低沉疲惫的嗡鸣,和秦海指尖敲在键盘上孤零零的噼啪声,单调得能逼疯人。
键盘缝隙里,积了一层速溶咖啡的褐色粉末。秦海盯着屏幕上那串如同乱码的程序报错,眼球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桌角手机屏幕幽幽亮着:01:27 AM。他用力搓了把脸,指尖触到一片油腻的冰凉。胃袋空空,却连抗议的力气都耗尽了,只剩下沉甸甸往下坠的麻木。
“好饿,都几点了还要改方案,黑手哥能不能让甲方飞起来啊。”他的喉咙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这破项目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甲方脑子里装的怕不是豆腐渣拌浆糊。”秦海心里这样想着,随手抄起桌上那杯冷透的速溶咖啡,他狠狠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非但没提神,反而激得胃里一阵抽搐。
“砰!”他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带倒了桌边的水瓶。瓶子骨碌碌滚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响声,在死寂里格外刺耳。不干了!管他娘的明天项目经理会不会把他当祭品钉在PPT上批斗!跑路回家!
深夜的地下车库,活脱脱一个冰冷的钢铁墓穴。惨白顶灯有气无力地亮着,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投下秦海被拉扯得老长、摇晃变形的影子。空气里塞满了机油、橡胶轮胎和灰尘混合的沉闷气味,吸一口都嫌肺疼。他摸出车钥匙,远处那辆陪了他三年的小车车灯闪烁了一下,像黑暗中一只疲惫的眼睛短暂地睁开又合上。
拉开车门坐进去,一股混杂着旧皮革和空调滤芯灰尘的熟悉气味扑面而来。他把自己重重摔进驾驶座,皮质座椅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点火,引擎低吼着苏醒,仪表盘的冷光亮起。拧开收音机,一阵咝咝啦啦的杂音后,传出一个午夜情感节目主持人故作深沉的、甜腻到齁嗓子的声音:
“…所以,亲爱的听众,让我们放下执念,拥抱新生…”
“拥抱你大爷。”秦海没好气地骂了一句,烦躁地“啪”关掉了这碗馊鸡汤。世界瞬间清静,只剩下引擎的运转声和车顶被狂暴雨点砸出的、永无休止的噼啪噪音。他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车内空气也没让他好受半分,反而更憋闷了。
踩下油门,车子缓缓驶出车位,汇入车库出口那片被雨水彻底模糊的、昏黄的光带。
冲出车库的刹那,仿佛一头扎进了狂暴的、由雨水和黑暗搅拌成的浓汤里。雨刮器开到最大档,橡胶条在挡风玻璃上刮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疯狂摇摆,却也只能勉强撕开两道短暂、扭曲的视野,随即又被更猛烈的雨瀑瞬间吞没。两道昏黄车灯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喉咙,只能照亮前方几米翻滚的混沌水流。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种声音:震耳欲聋、无穷无尽的雨瀑轰鸣,淹没了引擎的嘶吼。
秦海身体前倾,双手死死攥住方向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神经绷得像根拉到极限的弓弦,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雨刮器短暂廓清的前方。轮胎碾过积水,发出沉闷粘稠的哗啦声,车身随之晃动。他下意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像堵了团砂纸。
就在车子驶过一个十字路口的瞬间,左侧那条被暴雨彻底吞噬的支路里,两道幽蓝色的光芒骤然刺破雨幕。
前方带着一种非人间的死寂和纯粹毁灭的欲望,如同地狱之眼猛地睁开,秦海意识到那绝不是车灯。
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感觉一股巨力,裹挟着冰冷的雨气和泥土的腥气,从侧面狠狠撞上了他的车。
轰—世界在眼前炸裂!
巨大的金属扭曲声、玻璃粉碎的爆裂声、沉重坚硬物体猛力撞击的钝响,瞬间撕裂磅礴雨声,狠狠灌入耳膜!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向一侧,安全带骤然勒紧,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剧痛呻吟!安全气囊在眼前猛地炸开,带着刺鼻的化学气味,狠狠拍在脸上和胸口,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眼前发黑,金星乱舞!
天旋地转!他的小汽车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枯叶,失控地横甩出去,金属车体在湿滑路面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尖啸!破碎的挡风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四散激射,几片锐利的碎渣擦过他的脸颊,带起一丝火辣辣的痛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和剧痛中,秦海被甩得偏向副驾的头颅,透过爬满蛛网的玻璃窗,撞上他的,根本不是什么现代交通工具,那是一个庞大、狰狞、散发着暗沉青绿光泽的青铜战车?
车身遍布暗绿色的铜锈和狰狞凸起的饕餮纹饰,在幽蓝鬼火的映照下,散发出阴森厚重的死亡光芒。
拉车的,是一匹身披青铜盔甲极其高大的马,它的眼眶里燃烧的,正是刚才刺破雨幕的那两道幽蓝鬼火!冰冷!毫无生气!车身与其说是是一圈磨损严重,锐利如刀的青铜构件。更像是某种古老而残酷的刑具。
而在那辆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青铜战车前端,驾车的位置,一个披着破烂不堪、干涸黑血,身形魁梧如铁塔的虬髯巨汉,正猛地勒紧手中那粗粝如兽筋的缰绳!巨汉扭过头,一张被虬结胡须覆盖大半的脸上,铜铃般的巨眼凶光暴射,穿透破碎的车窗,钉在秦海脸上。
“铁皮妖物!安敢挡某家驿道?”一声炸雷般的怒斥,穿透雨幕和金属的哀鸣,狠狠砸在苏子渊嗡嗡作响的耳膜上。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海倒灌,瞬间淹没了身体的剧痛。秦海大脑一片空白,随即被无数荒谬绝伦、疯狂刷屏的念头挤爆:青铜战车?鬼火马眼?青铜蹄铁?GPS导航装哪了?这他妈科学吗?
混乱的思绪、身上的剧痛以及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沉重的黑幕,排山倒海般袭来,无情地吞噬着残存的意识。视野开始模糊、旋转、变暗。
……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粘稠的泥沼里,断断续续,光怪陆离。
尖锐得能刺穿耳膜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撕破雨夜的混沌。红蓝爆闪的光透过碎裂的车窗,在紧闭的眼皮上疯狂跳动,如同诡谲的鬼火。
“伤者!驾驶座一个!快!”
“车门变形!上液压钳!”
“脉搏微弱!快送走!”
嘈杂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呼喝声忽远忽近,像隔着一层厚毛玻璃。身体被粗暴地搬动,每一次触碰都带来骨头散架般的剧痛。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某种温热的液体淌过脸颊。他感觉自己像块被水泡烂的破布,被塞进了救护车。
不知道过了多久,颠簸停止了。身体被抬上担架车,冰冷的雨水透过湿透的衣物渗入皮肤。轮子滚动的声音急促地在光滑的地面上响起,推着他向前冲。视线一片模糊的亮白,只有天花板上飞速掠过的、排列整齐的惨白日光灯管,在视网膜上拉出一条条光带。
“让开!急诊!车祸伤者。”
秦海混沌的大脑像几块冰棱砸进沸腾的泥浆。混乱的思绪碎片中,那燃烧的鬼火马眼、虬髯巨汉暴戾的吼声、沉重的青铜蹄铁,再次狰狞地闪现。荒谬感和刺骨的恐惧剥夺了他残存的意识。
在意识彻底沉沦的最后一刻,他感觉自己被推入了一片更加嘈杂、光线更加刺眼、消毒水气味浓烈到发苦的空间。无数穿着白色或蓝色衣服的人影在模糊的视野边缘晃动,急促的脚步声、金属器械冰冷的碰撞声、电子仪器单调的提示音…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洪流。
不知过了多久,秦海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别怕,没事了,到医院了。”她的声音刻意放得很轻柔,像羽毛拂过,“脑震荡,可能醒来会有点头晕,这是正常现象,放轻松,好好休息...”
秦海睁开眼,视线恰好对上了旁边穿着浅蓝色护士服的女人。
她正一手托着吊瓶,一手将针管里的琥珀色药物注入进去。这时她的袖口因为动作而微微向上缩起了一截。
在那浅蓝色、印着幼稚卡通小花的化纤护士服袖口之下,紧贴着手腕的地方,赫然露出一圈绿色的金属。
不是手表,也不是什么时尚手环。那是一个上面蚀刻着极其繁复、纠缠盘绕的纹路,隐隐约约,像是某种古老的藤蔓,又像是扭曲的、意义不明的符文,又感觉像是从某个坟墓里挖出来的陪葬品。
什么玩意,绿莹莹的好丑。
就在这念头升腾到顶点的刹那,护士似乎察觉到了他呆滞的目光。她调整输液管的动作微微一顿,极其迅速而自然地将袖子往下拉了拉,严严实实地盖住了那圈诡异的青铜。然后,她低下头,看向秦海,脸上迅速堆起一个职业化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温和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