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鹰愁涧收白龙马

行者保护唐僧西行，走了许多天，已是腊月寒天。有一天，三藏在马上听到远处有水声，回头叫道：“悟空，是哪里的水声？”行者说：“我记得这里叫蛇盘山鹰愁涧，应该是涧里的水响。”他们来到涧边，三藏停住马观看。正在这时，只听涧当中响了一声，钻出一条龙，过来就要抢长老。行者慌得丢了行李，把师父抱下马，回头就走。那条龙赶不上，就把白马和鞍辔都吞进肚子里，然后回到水中。行者把师父送到高地上坐着，回来想牵马挑担，却只有一担行李，不见了马匹。他将行李担送到师父面前说：“师父，那龙不见了，只是把我们的马吓跑了。”三藏说：“徒弟啊，怎么能找到马呢？”行者说：“放心，我去看看。”

他跳到空中，火眼金睛，用手搭凉篷，向四方观看，也看不到马在哪里。他按落云头说：“师父，我们的马一定是被那龙吃了，四下里都找不到。”三藏说：“马如果被他吃了，我怎么走路呢！”说着话，就流下泪来。行者见他哭了，忍不住喊道：“师父不要这么脓包！你坐着！坐着！等老孙去找那龙，叫他还我马。”三藏又扯住行者说：“徒弟啊，你到哪里去找他？只怕他从暗地里撺出来把我害了。”行者听了，更生气了，喊道：“你不中用！又要马骑，又不放我去，就这样看着行李，坐到老吧！”

他正在生气，就听到空中有人言语，说：“孙大圣不要烦恼，唐御弟不用哭。我们是观音菩萨派来的神祇，暗中保护取经者。”那长老听了，慌忙礼拜。行者问：“你们都是谁？报个名，我好点卯。”众神回答说：“我们是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各各轮流值日听候。”行者道：“今天谁值日？”众揭谛说：“丁甲、功曹、伽蓝轮流值日。我五方揭谛，只有金头揭谛昼夜不离左右。”行者说：“既然这样，不当值的先退下，留下六丁神将和日值功曹以及众揭谛保守我师父。等老孙去找到那涧中的孽龙，叫他还我马。”众神答应了。三藏这才放心，坐在石崖上吩咐道：“你要小心。”行者说：“师父放心。”好猴王，拿着金箍铁棒，抖擞精神，来到涧边，半云半雾的，在水面上高叫道：“水里的泥鳅，还我马来！”

那条龙吃了三藏的白马后，藏在涧底休息。他听到有人叫骂，心中发火，纵身跳上来说：“谁在这里骂我？”行者见了，大喝一声：“不要走！还我马来！”抡着棍就打过去。那条龙张牙舞爪地来抓行者，他们两个在涧边打了一会儿，那条龙不能抵敌，一转身又跳到水中，再不出头。猴王不停地骂，他也装听不见。行者没有办法，只好回去见三藏说：“师父，这条龙被老孙骂了出来，和我打了半天，被我打怕了，只躲在水里，再不出来了。”三藏说：“不知是不是他吃了我的马？”行者说：“不是他吃了，他怎么会出来和我打？”三藏说：“你那天打虎时，说自己有降龙伏虎的本领，今天怎么不能降住他？”那猴子听了，气得说：“不要说了！等我再找他比个高低！”

行者又来到涧边，使出神通，把一条清澈见底的鹰愁涧搅得如同九曲黄河泛涨的波。那龙在深涧中坐不住，心想：“怎么遇到这么个厉害的家伙！”他越想越生气，咬着牙跳了出去，骂道：“你是从哪里来的，这样欺负我！”行者说：“你不用管我是从哪儿来的，你只要还我马，我就饶了你！”那龙说：“你的马是我吃了，也吐不出来了！我就不还给你，你能怎么样？”行者说：“不还马，那就看棍！我就杀了你，给我的马偿命！”他二人又苦斗在一起，不一会儿，小龙就委实招架不住了，变成一条水蛇钻入草中。猴王拿着棍赶过来，怎么也找不到。他念了一声“唵”字咒语，叫出土地和山神。这两个小神跪下说：“山神土地参见大圣。”行者说：“我问你们：鹰愁涧里是哪儿来的怪龙？他吃了我师父的白马。”二神说：“大圣什么时候有的师父？”行者说：“你们也不知道。我受观音菩萨教诲，被唐朝驾下的真僧救了出来，跟他做徒弟，往西天去拜佛求经。从这里路过，被那条龙吃了我师父的白马。”二神说：“原来是这样。这涧中的龙，是观音菩萨在寻访取经的路上救的玉龙。菩萨让他在这里等候取经人，不让他做坏事，他只是饿了时上岸找些鸟鹊吃，有时也捉些獐鹿食用。想不到他竟然冲撞了大圣。”行者说：“他和老孙打斗，招架不住，就变做一条水蛇，钻到草里。我赶来寻找他，却找不到。”土地说：“这条涧有千万个相通的孔窍，他钻了下去十分难找。大圣不要生气，只要请观世音来，自然能降伏他。”

行者听了，就带着山神和土地来见三藏，说了情况。三藏说：“如果要去请菩萨，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暗空中有金头揭谛叫道：“大圣，不用你去，小神去请菩萨。”行者非常高兴，说：“有劳了，快去快回！”那揭谛纵云头，前往南海。行者让山神和土地守护师父，让日值功曹去找吃的，他又去涧边找那龙。

金头揭谛驾云到了南海，请金甲诸天与惠岸行者转达，见到了菩萨。菩萨问道：“你来有什么事？”揭谛说：“唐僧到了蛇盘山鹰愁陡涧，他的马被菩萨送在那里的龙吃了，孙大圣很着急，让小神来请菩萨去降那条龙。”菩萨说：“这龙本是西海敖闰之子。他被父亲告了忤逆，被天庭判了死罪，是我亲自去见玉帝，救了他，让他给唐僧做个脚力。他怎么反而吃了唐僧的马？我这就去看看。”菩萨和揭谛一起驾着祥光，过了南海，来到鹰愁涧。行者见了，跳到空中，对菩萨大叫道：“你这个七佛之师，慈悲的教主！怎么能想法儿害我！”菩萨说：“你这不讲理的猴子！我找到取经人来救你，你怎么不来谢我，却来和我嚷闹？”行者说：“你既然放我出来，就让我逍遥自在才好，为什么送给唐僧一顶花帽，骗我戴在头上，让我头上长了个箍子。您又教他念什么‘紧箍儿咒’。那老和尚一念，我这头就疼了又疼，这不是你害我吗？”菩萨笑着说：“你这猴子！你不听教诲，如果不这样管着你，你又会惹出祸来！”行者道：“就算是这样，你怎么又把一条有罪的龙送到这里成精，让他吃了我师父的马匹？”菩萨说：“那条龙是我亲自见玉帝救下的，让他在这里等着给取经人做个脚力。你想那东土来的凡马，怎么能走过万水千山，到达灵山佛地呢？必须是这个龙马才能去。”行者说：“他害怕老孙，躲着不出来，怎么办？”菩萨对揭谛说：“你去涧边叫一声‘敖闰龙王玉龙三太子，你出来，南海菩萨来了。’他就出来了。”那揭谛就去涧边叫了两遍。那小龙从水中跳出来，变成人样，来到空中对着菩萨礼拜，说：“之前得菩萨救我，我在这里等候，并没有取经人的消息。”菩萨指着行者说：“这是取经人的大徒弟。”小龙见了，说：“菩萨，我昨天饿了，吃了他的马匹。他仗着有些力量，来找我要马，我打不过他，所以就躲了起来，他并没有提过‘取经’的事。”行者说：“你也没有问我啊？”小龙说：“我问你是哪里来的，你也不说，只让我还你马！更没有说过取经的事。”菩萨道：“这猴子只知道自己有本事，怎么会称赞别人？再往前走，还会有归顺的，只要提起‘取经’的事，就不用费心，自然归顺。”

行者高兴地谢了菩萨。菩萨上前，把那小龙项下的明珠摘下，用杨柳枝蘸出甘露，往他身上拂了一拂，吹口仙气，叫声：“变！”那龙就变成了一匹白马。菩萨又吩咐他说：“你一定要用心立功。”又让悟空领着龙马去见三藏，说：“我回海上去了。”行者扯住菩萨不放，说：“我不去了！西方道路崎岖，保着一个凡僧，什么时候能到？”菩萨说：“你不可心生懒惰？如果遇到困难，我许你叫天天应，叫地地灵。必要时我会亲自来救你。你过来，我再赠你一样本事。”菩萨摘下三个杨柳叶儿，放在行者的脑后，喝声：“变！”就变成了三根救命的毫毛，对他说：“这三根毫毛可以随机应变，可救你脱离险境。”

行者谢了大慈大悲的菩萨。菩萨回普陀去了。行者按落云头，揪着龙马来见三藏，说：“师父，有马了。”三藏一见大喜，说：“徒弟，这马好像比之前反而更肥壮了。在何处找到的？”行者说：“师父，这是刚才金头揭谛请了菩萨来，把那涧里的龙变成了我们的白马。”三藏大惊，说：“菩萨在哪里？等我去拜谢他。”行者说：“菩萨现在已经到南海了。”三藏就撮土焚香，向南礼拜，然后起身与行者收拾赶路。行者让山神土地回去，吩咐揭谛和功曹好好守护，请师父上了马，自己挑着行囊。走到红日沉西时，三藏在马上向前看，见路旁有一座庄院。三藏说：“悟空，前面有人家，可以借宿。”行者抬头看了看说：“师父，那是一个庙宇庵院。”

师徒们说着话，早已来到门前。三藏下了马，只见那门上有三个大字：“里社祠”。于是走进去。里边有一位老人迎上来，说：“师父请坐。”三藏答礼，又到殿上参拜了圣像。那老人问道：“师父从哪里来？”三藏说：“贫僧是从东土大唐而来，奉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经的。路过您这里，天色将晚，想借宿一宵，明天就走。”那老人立即叫童子准备斋饭。三藏吃了，十分感谢。那老人看见三藏的马没有鞍辔，还送给他一副鞍辔和一条马鞭。

第二天一早，行者和师父拜别了那老人上路，走了不远，回头看那里，老人和社祠都不见了。这时，他们听到半空中有人说话：“圣僧，我是落伽山山神土地，受菩萨派遣来送鞍辔给你们。你们要努力西行，不要心生怠慢。”三藏急忙下马，对着空中礼拜道：“多谢尊神。请转达菩萨，多谢保佑。”他只管朝天磕头，不计其数。孙大圣过来扯住他说：“师父，你起来吧，他已经走很远了，听不见你说话，也看不见你磕头。”长老说：“徒弟呀，我这样磕头，你怎么也不拜他一拜，只站在旁边笑，这是为什么？”行者说：“你不知道，像他这样藏头露尾的，本该打他一顿，只是看在菩萨的面上饶了他，他怎么敢受我老孙之拜？老孙自小儿做好汉，不知道拜别人，就是见了玉皇大帝、太上老君，我也不拜。”三藏说：“不要说大话！我们快赶路吧。”

接下来的两个月十分太平，光阴迅速，又到了早春，师徒二人欣赏着春光，见太阳又要西坠。三藏停住马，看见山凹里有楼台的影子，说：“悟空，你看那里是个什么地方？”行者抬头看了说：“不是殿宇，就一定是寺院。我们到那里借宿去。”

师徒二人来到山门前观看，果然是一座寺院。三藏下了马，行者放下担子，刚要进门，只见从门里走出一位僧人。

三藏见了，站在门旁施礼，那和尚连忙答礼，笑着问道：“您是从哪里来的？请到方丈那里喝杯茶。”三藏说：“弟子是东土钦差，上雷音寺拜佛求经的。路过这里，天色将晚，想要借宿一晚。”那和尚说：“请进里面坐。”三藏这才叫行者牵马进来。那和尚忽然看到行者的相貌，有些害怕，问道：“那牵马的是个什么东西？”三藏说：“小声点儿！他的性子急，如果听见你说他是什么东西，他就生气了。他是我的徒弟。”那个和尚只得带着三藏和行者进了山门。山门里的正殿上写着四个大字，是“观音禅院”。三藏非常高兴，说：“弟子多次受菩萨圣恩，还没叩谢。今天遇到禅院，就如同见到菩萨一样，定要拜谢。”那和尚听了，就让道人开了殿门，请三藏朝拜。行者拴了马，扔下行李，和三藏来到殿中。三藏对着金像叩头。那和尚就去打鼓，行者就去撞钟。三藏祷祝后，那和尚不再打鼓，行者却还在撞钟，那道人说：“已经拜过，为什么还撞钟？”行者笑着说：“你哪里知道，我这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寺里的大小僧人、上下房长老，听到钟声乱响，都出来说：“什么人在这里乱敲钟？”行者跳出来说：“是你孙外公撞着玩儿耍！”那些和尚见了行者，都吓坏了，趴在地下说：“雷公爷爷！”行者说：“雷公是我的重孙儿呢！起来起来，不要怕，我们是东土大唐来的老爷。”众僧人这才礼拜，见了三藏，都才放心，不再害怕。本寺院主说：“请老爷们到后方丈中喝茶。”大家于是来到后房坐下。

院主献上茶，又安排斋饭。三藏表示感谢。这时，有两个小童搀着一个老僧走出来。众僧人说：“师祖来了。”三藏迎接说：“老院主，弟子有礼。”那老僧还了礼，又各自坐下。老僧说：“刚才听说来了东土唐朝的老爷，我才出来相见。您从东土来到这里，走了多少路程？”三藏说：“出了长安边界，有五千多里；在过两界山时，收了一个小徒，又走了五六千里，才到了这里。”老僧说：“已经有一万多里了。弟子我这一生没出过山门，真是坐井观天。”三藏又问：“老院主高寿了？”老僧说：“已有二百七十岁了。”行者听见说：“这还是我万代孙儿呢！”三藏看了他一眼，说：“不要冲撞人。”那和尚便问：老爷，你多大年纪了？”行者回答；“不敢说。”那老僧也不介意，说：“污眼污眼！老爷是从天朝上国来的，可有什么宝贝，借给弟子看看？”三藏道：“可怜！我们东土没什么宝贝，就是有，路程遥远，也不能带着。”

行者在旁边说：“师父，我前些天在包袱里看见的那领袈裟，不是件宝贝吗？拿出来让他看看怎么样？”众僧听说袈裟，全都冷笑。行者问：“你们笑什么？”院主说：“老爷刚才说袈裟是件宝贝，实在可笑。如果说袈裟，像我们都不止有二三十件。如果说我师祖，在这里做了二百五六十年和尚，能有七八百件！我这就让人拿出来看看。”那老和尚也想卖弄，就叫道人打开库房，让头陀抬出柜子，抬出了十二柜，放在天井中，请三藏观看。行者看了，原来都是些刺绣的物品，笑道：“好，好，好，收起来！把我们的也拿出来看看。”三藏把行者扯住，小声说：“徒弟，不要和别人比。你我单身在外，只怕有危险。”行者说：“看看袈裟能有什么事？”三藏说：“好东西不能让贪婪的人看见。如果他们动了心，就会想办法得到。”行者说：“放心！有我呢！”他尚未将包袱解开，早有霞光迸出，打开裹着的油纸，取出袈裟！抖开后，红光满室。众僧见了，都不停地称赞。

不知众僧见了宝贝有什么想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