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印度的70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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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哈迈达巴德

2014年9月17日,正好我开课一周之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访问印度,印度总理莫迪盛情接待,首站选定古吉拉特邦,艾哈迈达巴德。

之所以这么安排,拿莫迪的话来说,一来印度是一个多元化的社会,希望习主席能看到不一样的印度;二来这里是莫迪的故乡,有利于培养领导人的个人友情;三来莫迪在这里辛勤耕耘了十多年,创造了“古吉拉特模式”,符合“发展”的主题。

之前的几天,艾哈迈达巴德为了迎接习主席可谓煞费苦心。《艾哈迈达巴德镜报》头版头条放上习近平的照片,上书中文“欢迎习近平”,城市里的许多广告牌都换上了莫迪和习近平的全身像,用中英文书写:“热烈欢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访问印度”。

第一学期,我的中文课开了两个班,一共66名学生,当天那个班有30多人到场,我在课堂上跟学生说:“这样的安排很巧妙,我猜下一次莫迪中国行,首站很可能是西安,那里是习近平主席的故乡,而且有中国文化的代表——秦始皇陵兵马俑。”大半年之后,这个预言得到了证实。

我突发奇想建议:“下课后,有没有人愿意跟我去艾哈迈达巴德,咱们两个国家的元首在萨巴马蒂河边看表演,兴许能碰上他们。”

最终,有四名同学响应了我的号召,他们是:

米兰(Milan),男,大四;

桑吉(Sanjit),男,大三;

拉蒂卡(Radhika),女,大三;

莉祖(Rizu),女,大四。

事实也证明,态度好的学生,成绩也好。

在中国,旷课往往被视为严重违反纪律的行为,而IITGN的学生政策是很自由的,老师起指导作用,如果学生有信心不需要课堂学习也可以考试过关,旷课是没问题的。所以每学期上中文课的学生,总是越到期末人越少,唯有少数学生,真心喜欢中文,从不旷课。这四位学生就是如此,他们一直是我的铁杆支持者,和我保持了非常好的关系,也都能顺利获得A或A+的考试成绩。

其实,由于下课太晚,我当天并没有信心能够见到两位国家元首,我不过是找个由头,让学生们带领我畅游艾哈迈达巴德这座城市。

我们下课时已近五点,两位政要五点半即将飞往新德里,我们需要一个快速的交通工具。

印度没有招手即停的出租车,那些黄顶绿体的“突突车”便成了满足个性化需求的灵活工具。它们无处不在,中心城区、乡间小道,连接着这个国家每个角落的喜怒哀乐。为出行提供方便的同时,也让无数的底层印度人民安身立命,但价格混乱也导致了宰客的情况屡见不鲜。这种中国城市普遍取缔的落后产业,在印度仍有着非常旺盛的生命力,依据他们的城市规划和减贫速度,想来未来三十年内也不会失宠。

从学校出发到目的地果然花了半个小时,当我们赶到萨巴马蒂河畔的时候,表演早已结束。

当然同学们也不必失望,我答应请他们吃晚饭。印度人吃晚餐的时间是八点以后,此刻离饭点还有两个多小时,好在季风到了九月中旬已经消退,我便叫他们带我去随处转转,我逐渐认识了这座城市。

艾哈迈达巴德,古吉拉特邦旧首府,后因用地紧张,首府搬迁至32公里之外的甘地讷格尔,但其仍保持着古吉拉特邦的中心城市地位,一般认为是印度综合排名第七的城市,仅次于孟买、德里、加尔各答、班加罗尔、海德拉巴与金奈。不过我也曾看到另一个排名方式,从竞争潜力来看,由于其经济长期高速增长,居然排名第一。在2011年福布斯发布的“世界增长最快城市”评选中,艾哈迈达巴德仅次于中国的重庆和成都,排名第三。

也因此,只占印度总人口5%的古吉拉特邦却贡献了印度全国16%的工业产值和22%的出口份额,并多年保持GDP两位数以上的增长。无论从硬指标,还是从印度人的口碑中,古吉拉特邦都是印度最发达的一个,难怪被称为“印度的广东”。这个称号,正是莫迪访问广东后,对广东模式赞不绝口,亲自起的。

艾哈迈达巴德的城市结构为圆环形,三条环路有板有眼,蜿蜒的萨巴马蒂河穿城而过,把城市划分为东西两部分,东大西小。河水并不干净,成群的绿藻和垃圾严重破坏了原本养眼的景观,让人惋惜。

当然,优美整洁的环境,在还在为消灭绝对贫困而奋斗的印度人民心目中,从来就不是一个主要需求。和生存问题比起来,环保的议题还太过奢侈。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艾哈迈达巴德向我们展示了它的林林总总。

艾哈迈达巴德是传统的,城内随处可见古老的建筑,动辄数百年历史。贾玛清真寺,修建于1423年;爱玛大清真寺,建于1424年;西迪赛义德清真寺,建于1573年;达达•哈里台阶井,建于1501年……然而它们并非如同历史遗迹般被保护、被开发,然后请游客购票入内,恰恰相反,印度人在这方面相当缺乏“经济头脑”,大部分的清真寺和印度教寺庙时至今日仍在供信徒使用,游客也可以免费参观。只需记得,无论进入任何宗教场所,一定要脱鞋。

我和学生们步入一个又一个清真寺,在西迪赛义德清真寺的院落里,几个穿着白大褂,头戴白头巾的穆斯林,坐在地面,各自背靠着一根柱子,看了看我们,又埋下头去念他们的经文。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寺庙的院落内,几缕光束透过墙角的缝隙,把古建筑的圆顶和房檐衬托得熠熠生辉。我们小心翼翼地迈步,生怕惊扰了这里的一切。而任凭我们逗留、拍照,穆斯林也再没有多看我们一眼,仿佛喧嚣的世界与他们无关。

更多的,是无处不在的印度教寺庙,相较之下它们没有清真寺那么显赫的历史,但无疑是学生们自身的信仰。经过一个银色的寺庙,我们看见众多的信徒络绎不绝,学生们也跟上排了进去。里面供奉着一个全身漆黑、凶神恶煞的神——摩诃迦罗,中国形象地把他翻译为“大黑天”。每个人走进寺庙时都会俯身摸地,以示虔诚。他们面对摩诃迦罗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随后将数量不等的钱币投入功德箱内,再从另一侧出来。

艾哈迈达巴德又是时尚的,在中心城区内,可以看到许多铺面整洁、灯火通明的商店,里面坐着一些干净的印度人,对坐而谈,面带笑容。几乎很难看到女性单独活动,她们或有男士陪伴,或两三个女性自成一桌。她们有的穿着时尚,有的穿着传统的莎丽。商店的周围停着许多私家车,有的依序停放,有的则显得很随意,但几乎都是白色。不过,无论多么光鲜的建筑,仿佛都是独立存在,只需要走出建筑半分钟,立刻又可以看见衰败的民房、肮脏的街道、赤贫的人民。那些黄绿相间的破旧突突车,见缝插针地守候在商店外面的私家车丛中,等待着偶尔光临的无车一族。

学生们推荐我去品尝塔里(Thali)——那是流行于印度和尼泊尔的自助吃法,每人面前一个大盘子,六七个小碗,服务员来来回回走动,提供各种菜品,一人280卢比左右。温馨的是,事前学生还友好提醒我:塔里很贵。我很理解他们,因为IITGN学费中包含伙食,家里每月给他们的零用钱仅仅为1000到1500卢比,我对他们的可爱和体贴心怀感激。

艾哈迈达巴德还是混乱的,一顿晚饭的工夫,那么多小贩不知道从哪里都冒了出来,吆喝着卖些廉价的东西,阻断了本就混乱的交通,也增加了街上的垃圾。我问学生们:“这是被允许的吗?”学生说:“摆摊只能在政府划定的集市区,城里的街道上是不允许的,他们都是悄悄摆摊的,如果政府的人来了,他们就会立刻开跑。”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便看到,一群头戴小黄帽、手持竹竿的印度城管,挥舞着竹竿驱赶小贩。有的小贩逆来顺受地跑,有的则边跑边回头骂骂咧咧。跑得慢的,或者态度极其恶劣的,免不了遭受皮肉之苦,但毫无疑问,他们在城管散去以后又会回来继续他们的生计。

任何一个以发展为导向的民族,在尚未脱离贫困,在完善的法治社会到来之前,猫捉老鼠的游戏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底层的平民痛斥腐朽的官僚体制不顾他们死活,城市富人和中产阶级却感谢他们维护了城市的整洁和秩序。

社会的各个利益群体,在社会结构剧烈变化的时代努力寻求着一个最大公约数,维持着社会的大体平衡,这在印度表现得尤为明显。

艾哈迈达巴德,就如同独立之后印度的一个缩影,时尚与传统,虔诚与反叛,如影随形,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上都在进行着激烈的争夺,然后在矛盾与冲突中,像个步履蹒跚的孩子一样,跌跌撞撞地长大成人。

有趣的是,从那天以后,古吉拉特邦的人民对于中国的热情和好感与日俱增。有好几次,街上的老百姓跟我打招呼,问我来自哪里,当我说出“中国”后,他们就热情地欢呼:“哇噢!Jinping Xi!Jinping Xi!”

他们也许不懂政治,更不了解中国,但他们有着一个最质朴的心愿——来的都是客,未来,大家的日子一定都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