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母亲,还在
还是张腾的梦······
法事,侍女达玛口中的法事。法事里,吴文贵看见一个蝴蝶样的女人,听到惊人的音乐······
吴文贵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供桌前面,几个人在收拾器具,朗杰一脸疲惫地坐在一旁,小珠子刚刚从外面端来一盆冒着热气的热水,用毛巾沾着给他轻轻擦拭,朗杰并没有躲闪,也没有不适,微闭着眼睛坦然地接受那一下下的擦拭,他们是那么的默契,就好像这个动作已经重复了几百遍,几千遍样的默契。吴文贵不管不顾地过去拉住小珠子问:
“你这么快就换完衣服了?你怎么跳那么恐怖的舞,谁教你的?”小珠子被他拽着衣袖,热水顺着毛巾留下来,流进了她的袖笼,她全然不绝,只是愣愣地望着吴文贵,这让吴文贵越发不爽,叫道:
“这么严肃的法事,你为什么要跳那样的艳舞?你不知道这是为我老娘超度的法事吗?别以为大师护着你,你就可以这么猖狂,明天你该躲哪就躲哪去,等大师叫你再出现,别让我再看见你!”吴文贵这一乱通的叫嚷令小珠子完全傻愣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挣脱那扯拽躲去了朗杰的身后,毛巾上的水珠甩到了朗杰的脸上,这才惊醒了静静入定似的朗杰,本不想多语的他向小珠子挥挥手,小珠子点点头端起盆子向外走去,吴文贵不依不饶地还要追上去,朗杰疲倦的声音传来:
“吴施主,慢来。”吴文贵不情愿地回身,站在朗杰的身边不语,朗杰用低沉的声音说:
“施主啊,你刚才看到的什么其实是你的魂灵的状态,那个蝴蝶样的女子不是小珠子所扮,她一直站在我身边来着。”吴文贵不情愿地压着嗓子说:
“我也觉得不太像,那个舞蝶样的女子的身材很高,小珠子怎么也扮不成那么高的,可是,咱们这只有她一个女的,而且,只有她会跳舞,不是她会是谁?难道那女的先走了?”朗杰疲倦地笑着说:
“我不是说了嘛,那只是你的想象,你的魂灵所见,而已。”吴文贵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半日才问:
“师傅啊,为什么我会看到那样一个女人样呢?”朗杰说:
“你细细给我形容一下吧。”吴文贵将之前所见仔细地描述了一下,直讲到了那音乐声响起,那些混奏,不仅仅是二胡、笛、箫、古筝在其中,还有很多他叫不上名字的乐器也在奏响······朗杰静静地听,并没有加任何评论,吴文贵都等了半天了,他还是静静地坐着,不说话,吴文贵真的没有了耐心,问道:
“师傅,您倒是说个话啊,我为什么会看到这些东西啊,真的很吓人啊。”朗杰慢腾腾地问:
“嗯?你怎么不往下讲了?接着讲啊。”吴文贵吞吞吐吐地说:
“我讲完了啊,啊,讲到了这,师傅你给说说吧。”朗杰仍是慢慢腾腾地说:
“你关键的部分都没有讲出来,让我讲什么。”吴文贵听了这话,“噗通”一声就给朗杰跪下了,说:
“师傅,莫非您真的看得到啊,我讲,我讲。”他的讲述语速明显地比刚才快了:
吴文贵向昏暗的四角观望,却没有看到什么演奏声,这些人躲在哪里,难不成他们会穿墙走壁?有人!还不少,不是演奏者,却也是参与者,房间里除了他还有朗杰和那几个临时找来帮忙的村里人,他们站的这边,还有祭台所占一边,其余两边贴墙而立的竟各有两排之多,这些人全身着黑袍,头上又全罩上连衣黑帽,每个人都是低头默立,一动不动于黑暗中,不仔细观察,是会把他们当作墙围而视而不见的。吴文贵觉得自己的汗毛再一点点地竖起来,他忽然意识到了可怕,因为看到那几个帮忙的村里人,他们似乎一直都没听到吴文贵听到的这些或恐怖或悲凄的乐点,亦或,他们听到的应该都是欢快的乐声,你看他们,那一脸享受的灿烂,肯定听到的和自己的不一样,他们还时不时地互相低语几声,专心地做着朗杰提前吩咐的事,那女人还在围着朗杰绕圈,且速度越来越快,还发出了声音,“嚯,嚯,嚯嚯嚯,嚯嚯……”这岂是人声?完全是兽的喘息,垂涎欲滴,准备吞咽猎物的难以掩饰的兽欲之声!偏偏朗杰是无动于衷地,他端坐的背仍是那么坚挺,脖颈轻松地低垂着,似在思考着什么,其实,他是一直在默念着经文,一刻也没有停息······而那几个村里是是决计没有察觉的,他们仍是快乐的,享受的,做着自己份内的事······
“大师,”吴文贵喊得恍恐,喊得怯懦,感得无奈,无助,无力,在如此“劲爆”的音乐下,吴文贵是不指着朗杰听见的,而且他也不想打断朗杰所念的经文,但他实在是太害怕了!他必须发出点声响,证明自己还活着,活生生地站在这个屋子里!偏偏,那只“巨蝴蝶”却瞬间将她那敏感若触脚的的头颅转了过来,她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长脸转向吴文贵,除了深如隧洞的眼睛没有变化的这张脸,却可让观者失去所有的欲望,跌入无底的深渊,这是来自地狱使者的凝视,在这凝视下,吴文贵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凝固了,他想逃,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摊,一个手指头,一根头发丝都无法移动……
“哈哈哈,哈哈……”无穷无尽的笑声若层层浪涌而来,将吴文贵侵浸、包裹。他从那女人眼睛里看到了狼狈的自己,也读懂了她的话:自私的家伙,你既然不缺胳膊不缺腿,身体强健,为什么要以侵害别人的利益为生?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吗?虽说上辈子的恩怨非要在这辈子变本加利地偿还,你却可以不必这样生活的,你的母亲是在洗刷她自己前生的罪孽,同时也为你承受着不该有的沉重的惩罚,逃离吧,逃离吧,离开这苦海生涯,去往你该去的地方,也放过你的母亲……吴文贵竟然怒了,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前世,很多人伤害了他,欺骗了他,甚至抛弃了他,今世他又以另外一个身份遇到了这些人,自己可以惩罚他们,折磨他们,莫名的快感令他快发疯了,他的内心咆哮着,我做了什么?我只是还一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躲逃?我就是要惩罚他们,我不仅要让他们痛苦,我还要要他们的命,让他们下地狱!吴文贵内心汹涌,手脚却无法动摊,嘴巴更是无法张开,恐惧如细蚁般爬向他全身的所有关节,痛痒感马上就要来了!马上要来了!吴文贵眼神急骤收缩,因为,那个女人已舞离朗杰,看不见她的脚,黑色袍袖裹夹下,若飘移一般,女人瞬间立到了吴文贵的面前,她那低下来的无表情的长脸几乎贴到吴文贵的脖子处,粘粘的冰冷在渗进他的骨缝,一股恶心上返差点让他吐出来,但他却只能一动不动地贴近着这个女人,不,这不是人,摇曳的灯光下,吴文贵看清了,黑袍频繁细微的起伏,那是某些鳞甲类动物在快速移动时,鳞片若传感器样地迅速高低,左右地向前延展,周身散发着来自地下的腐败、恶臭的气息……忽然,吴文贵看见了这个“兽身女人”的退步,原本消失的那把闪着寒光的长刃又回到了她的手中,看来她已没有了耐心,操起利剑直刺向目瞪口呆的吴文贵,还未得吴文贵害怕地闭上眼睛,一只手猛力地把他拖离,到了那人身边,那把利刃插入了挡在了他身前的那人身体里,吴文贵甚至听到了那利刃入肉的“哧,哧”声响,他抬眼看清,挡在自己身前中剑的竟然是母亲,他“啊,啊”大叫两声就昏了过去……
吴文贵睁开眼睛时,发现躺在自己的床上,母亲坐在床前的一把椅子上一脸担忧地注视着他,见他醒来不禁激动地抓起他的手,欢快地叫道:
“宝宝,你终于醒过来了,这一觉睡得叫个香,把为娘我可吓着了,你这动不动地就过去了,可你知不知道,为娘我已经不是年轻时的身体了,怎么能又是背又是抱的,抱不动也背不动了,本来想直接送你去医院,可是大师说,你只是过于精神集中,精疲力尽,回来睡一觉就好了,我这才把你弄了回来,这不果然让大师……”吴文贵神情恍惚地在母亲身上聚焦了数秒,她的话却似乎是一句也没听进去,看来是终于想全乎了发生的事情,吴文贵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扑到母亲的胳膊上就是一阵胡拉,甚至拎起她的上衣下摆,接着硬要解开母亲衣领的扣子,嘴里一个劲地喊着:
“这里没有,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这里呢?你到底伤到了哪里啊,你不能死,不能死啊,不能丢下我一个人!”母亲看来是有些尴尬,拨拉开他的手说:
“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没轻没重的,你是撞到了哪里吗,怎么老说胡话,你老娘我这不是活的好好的,怎么就要死了,你这哭天抹地的,我没死也会让你哭死了!”吴文贵的声音因焦急而提高了八度,带着满满的哭腔:
“转过身,转过身,妈,转过身去,快点啊!”吴文贵急火火的样子反而逗乐了母亲,她边转过身边连连说,
“好,好,好,我转过身,好好让你看看,到底这是怎么了,什么就伤到哪里了!”母亲背对着吴文贵还没有立定,
“啊,好了吧?好了……”吴文贵一把拉起母亲后腰上的衬衣,上下左右地检查了一遍,才慢慢放下了衬衣下摆,接下来有了数秒的沉默,背立着的母亲还在等着下文,却没有了动静,她正好奇,忽有哇哇哇的哭声传来,她赶紧回身,拉住已经泪水满面、泣不成声的吴文贵的手说:
“宝宝,没事,咱没事啊,大师说,你是一个非常感性的人,在做法事这件事上你会特别容易入境,过一会就好了,过一会就好了啊?”吴文贵听了这几句话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嗯嗯,嗯,我明明看见,那个兽性的女人把长剑插入了你的身上,你是为了我才挡的那一剑呀,嗯嗯,嗯,你说我能不着急吗?可是,现在却,什么也没有了……嗯嗯,嗯,你说,她不是再耍我吗!嗯嗯,嗯……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我的妈呀,嗯嗯,嗯……这是又活过来了?你可千万不能再死了啊,我的妈呀······”母亲魔怔了一样,愣了几分钟的神,才眼神混乱地喃喃说道:
“看来,大师说的不无道理啊。”本来还在低头伤心哭泣的吴文贵听到这句话,马上抬起头来,摇晃着母亲的胳膊急切追问:
“妈呀,你快告诉我,朗杰大师他,他还说了什么!”母亲这次没有再关切地盯着吴文贵,而是坐回了床前的凳子上,说,
“大师送我出来时,我看他额角尚有没有拭去的汗珠,不禁有些心痛,连忙添了几句客套的话:
‘大师真是辛苦,每一场法事下来都是这么大汗淋漓的吧,您真是仁德之人啊,不惜劳累自己,却为我们每一个人驱逐身边的魔怪,今日真是受益非浅,从此以后,我相信我的孩子会珍惜自己的余生,努力做人,越来越好了吧。还有我自己,还有那些魔怪,他们终将远离我了吧,大师已经把他们都送去了十八层地狱去了吧,哈哈哈……’不想大师异样地看了我一眼,说:
‘你认为那些魔怪会远离你?它们就是你自己啊,你身上的东西啊,你想让它们到哪里去?它们会跟随你永生永世的,除非,你把自己丢了!’我大惊失色,我周围,那些迫害我,折磨我的魔怪,那么丑陋,凶神恶煞,恨不得吞日掠月,推翻整个世界,难道,它们,竟是我自己!大师见我慌恐不安,忽然大笑,他就那么一扬手,衣服的袖口处就有了一杯酒,阳光下,那杯酒发出了耀眼的光,我最初以为它是红色的,却马上发现自己错了,它是透明的白色,不,一半白,一半红,又不是,它是会变色的,各种颜色,就象万花筒,我可以看到的,想到的各种颜色,那杯酒都有,而且,那颜色就是我第一眼就看到的,我想它是什么颜色,它马上就成了什么颜色,我很困惑地望向大师的眼睛,和我最初见到的那深似冰潭之水的眼睛不一样,此时却如小溪流般透澈,温暖的光满溢,他呵呵笑着问,
‘这就对了,施主生前也是喝过酒的吧?”我一愣,大师怎么知道我会喝酒?自从你父亲去世扔下咱们娘俩,我生不如死,要不是为了养育你,我早就撒手随他去了,虽然挣那点钱很不容易,我还是会悄悄留一点钱买酒,一个人在无边的暗夜里,在无尽的孤独里喝上那么一杯酒,只要喝上那么一口,痛苦和孤独就会减少一些一样。现在听大师这么讲,我也真的是很有感触啊,你猜大师怎么说,他讲:
“呵呵呵,人生善恶就如这杯酒,你的内心就如这杯子,你想让它装什么酒,它就是什么酒,善恶是互相转换,生成的,何为善?何为恶?什么事能做,应该多做,什么事不能做,应该少做,你心里是门清的,可你会因为它该做,你就会去做,又因为它不该做,而不去做吗?善恶只在一念间,如何掌控住那住在每个人心中的魔怪,其实也在你自己,那魔怪是赶不走的,赶走了,弄丢了,你反而就剩下一具躯壳了。’说着,他把那杯酒往我眼前一送,我立刻接住,端起了就喝了下去,没有味道,嗯,什么味道也没有,但,这杯酒是热的!喝下去我感到全身的温暖,大师又笑了,
‘这杯中酒的味道是你自己品尝的,该装什么酒也是你自己的选择,只是,尚需机缘。’
‘机缘?’
‘机缘,凡事还需机缘,机缘面前,你做出了什么选择,那也是你的劫数所在,却也不是结束,什么时候都请施主你记住,什么时候都是开始,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你抬起的脚都是迈向下一个开始,天,从来都不算晚,就象你喝酒,什么时候喝,喝什么酒,喝多少酒,喝到什么时候都不算晚。’说完他望向西边的天空,明明刚才还是艳阳高照,却突然晚霞满天!烈火汹汹般把个西天烧得叫个热闹,再然后,一轮落日,跟车轮子一样大的落日就悬挂在那了,我忽然觉得特别感动,热泪盈眶,泪流满面,因为在我眼里,那不是落日,明明是一轮晨阳,在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