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朗杰的成长

仍是张腾的梦······

加南大师目送那母子的背影消失在寺院高大院墙的拐角，他回过身来到一个工场，那里有许多小阿卡在努力地做“狼毒纸”，寺里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圣洁的地方，狼毒花被派专人采回，那形那状如一朵朵小小的圆伞的白色五瓣花，中心有一点玫红，看上去如此的娇小可爱，却想不到它会有毒，而且还有一个这么可怕的名字——狼毒花。就是这样一种看似美丽却含有剧毒的花朵，在雪区却有着非常特殊的地位，以它为主原料，能制造出一种无比珍贵圣洁的“狼毒纸”。它使用狼毒花的根茎来做，制作工艺也非常复杂，工序历经艰辛，但这种纸具有不怕虫蛀鼠咬、不腐烂、不变色、不易撕破的特点，可以保护经文千百年不烂，所以，只有在制作高品质的经书时才会用到，因此这“狼毒纸”会被喇嘛们称为“身怀绝技的经书保镖”。

小阿卡们因为还没有经过考试，他们甚至不能被称为“喇嘛”，但他们是纯洁的，也是最虔诚的，他们必须经过这个严格的考验，经年累月地学习制作“狼毒纸”，向上神证明自己的意志力和勇敢，证明自己会坚贞地守护上神。因为这种造纸工艺对人体有着防不胜防的伤害，选定的材料是狼毒花的根茎，在制作的过程当中均要与有毒的汁液无数次亲密接触，造纸人轻则脸上会过敏，长痘，眼睛不舒服，长期做狼毒纸的人更是会皮肤溃烂、关节变形，材料、泡洗、捶捣、去皮、撕料、煮料、捶打、打浆、浇造、日光晒干，揭纸等十一道程序，小阿卡们必须紧跟师傅，带着厚厚的防护手套，耐心地去做，但凡有一点毛躁，就会被师傅宣布，取消做纸的资格。

加南在忙碌的孩子们的身影中没有看到朗杰，他信步出来，到了旁边的寝舍，看见小朗杰愁眉苦脸地坐在床铺上，不禁问：

“朗杰，你怎么了？”看见上师进来，小朗杰犹犹豫豫地跳下床铺，走到加南面前深鞠一躬说：

“师傅啊，我好像病了，浑身无力，我是中毒了吗？可是造纸的师傅说不是，但我为什么会全身无力呢，难道我不久将离开人世了？”加南上前看了看小朗杰的手和眼睛，甚至让他把舌头吐出来看了看颜色，然后笑着说：

“你们师父说的对，你没有中毒的迹象，朗杰。”朗杰的脸上勉强露出点笑容，说：

“啊，师父，那就好。”加南看朗杰仍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心中好笑，命令他跪坐在自己面前，说：

“但是你还是生病了，朗杰。”朗杰惊叫道：

“啊，我还是病了，上师，我病得很严重吗？”加南耐心地讲道：

“世界上的人没有一个不病的，我们现在觉得自己很健康，那只是假相，都是在病中，不管你是头晕还是眼睛看不清，都是病。这个世界就是病态的，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除了一个人，就是成佛的人。不只是指生病住医院的人，平常我们就是病人，我们不需要别人安慰，要自己了解真正佛法在哪里。佛法都说身体无常，是靠不住的，不是永恒存在的，是随时可以死亡的。我们的身体带给我们的拖累太大，甚至于说一切的业障，一切的痛苦、烦恼、忧悲、七情六欲，多半是由身体上来的。身体是四大组合而成，也是业报的大总汇，是业报之身。成了佛的人，这身体就转成善报的应化身。”加南讲到这，停了下来，朗杰皱着眉头努力地听着，然后说：

“我想，我没有听太懂，上师，不好意思，我想，我有点愚笨。”加南爽朗地笑了，说：

“这些道理，我从师父处听来，现在也是天天参研，也不是很懂呢，我们一起学习吧。”朗杰的眉头舒展开来，高兴地说：

“上师的话我记住了，我会好好地参研的，请您接着说吧。”加南快慰地笑着讲下去：

“病从哪里来的？都从前世种子生现行，业力果报带来的。比如前生懒惰，这一生就给你胖一点，多拖累你一下。这不是理论啊！都是真的。。肉体上的病还没什么严重，最严重是心理的病。比如感冒了头痛，你心里觉得好像越来越痛，那就真不得了啦！了解了这个心理，就解脱了，知道都是一念来的，这一念是虚的，是自己欺骗自己，都不真实的。现在用力掐你的腿一下，觉得痛吗？你那个能知道自己痛的，是不会痛的，不要被骗了。你将来生了病，就用这个办法对治，你懂了就解脱了。痛、苦是没有实法的。像我昨天只睡了两个半钟头，我现在头是晕的，可是到了这里都要丢开的，不管了，再累再忙，了不起就是死掉，奉献完了就好。 像你现在一天到晚抱怨身子不好，你怎么会不病？你的心已经在病了！一切唯心造的。像你现在，虽然在努力听我讲，可你是听不懂的，脑子是昏的，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你的能知之性，被这头脑气脉昏的现象困住了，如果能知道是这个身体四大的脑子在昏，我把这个能知之性脱开身体，它就拿你一点办法没有，一下子脑子就清爽起来了，它魔不到你了。生老病死都是魔啊！你觉得头昏脑胀记忆不好，都是从妄想颠倒诸烦恼生，都无有实法，这里头是空的，没有痛苦，没有难过。 

能参通了这个，谁在受病？据我的了解，古代修道成功的人，多半是年轻时多病的，因为多病所以肯研究自己，才成功了，反而活得长。无病无痛的人，不在乎，所以死得快。算八字的知道，如果这人身子有点毛病反而好，反而长寿。也就是无我，这理论你都知道，到了有病的时候，你的这个「我」，却比平常更难解脱，为什么呢？这个道理不用反复读佛经就应该懂了。我们身体是地水火风组合而成，像这个房子由水泥、钢骨、砖头、瓦块、木料拼凑组合的，假名为房子。地水火风不是我们的主人，身体里没有个真我。我，是谁呢？在这个身上，也不在这个身上。我们的主人翁，那个作主的、能知的，不在这个身体上。 病是怎么来的？由于一切众生执着我相，由于我执，所以有病。大家平常都懂这个道理，但是有病的时候就过不去了。因此，有病的时候正好学佛参禅，这个时候能参通，才可以了生死。懂了这个道理，就不应该执著我相。 理论上知道一切唯心，病本在心。但你真有病痛，这个心空不掉，我相丢不掉。这个心起了我相、我想，才有这生病的感受，越来越严重，也是业报。既然知道是业报，就空得掉，但是知道了而做不到。做不到空谈这个理，同样是没有用的，所以，你要慢慢地参透啊，朗杰。”朗杰点点头，给加南重重地磕了个头说，

“上师啊，听了您的这些话，虽然我还是会需要很长的时间去参悟，但是我的身体，忽然觉得特别舒服，什么头昏、无力的感觉都消失了，谢谢您，上师，我想我应该去接着做纸了。”加南满意地说：

“去吧，孩子，保护好自己，将来，你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朗杰再次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起身去了，看着他弱小的背影，加南似自言自语地说：

“真的是错不了啊，却也需要给他磨练、吃苦的机会，再坚持一年吧，朗杰。”

一年后，朗杰参加了考试，正式成为了一个喇嘛，去了藏经阁，每天整理经书，却因为他的睿智和与众不同的性格，令周围的很多喇嘛不满意，大家总是跑到加南面前说他的坏话，甚至想让加南赶走他，这一天，加南又来到朗杰的面前，朗杰惊喜地说：

“上师，见到您真高兴，我一直按照您说的话去思索，做事。”加南似随意地拿起一本经书翻看，嘴里却说：

“朗杰啊，最近有很多人到我面前说你的缺点呢。”朗杰不以为然地说：

“他们并不懂我，我也不需要他们来懂，他们哪会知道我的心呢。”加南放下书说：

“这个宇宙间有一个真理，‘有常胜之道，有不常胜之道’，有永远是成功的，有永远是失败的。‘常胜之道曰柔’，柔是常胜之道，谦虚也就是至柔，做人脾气好也是柔；‘常不胜之道曰强’，自己好强、好胜，希望永远出人头地，就是不常胜之道。你看这人生，有很多人个性至强，总想出人头地，就凭这个个性做法就完了。所以常胜之道是柔，自认为一切不如人，一切退一步，最后成功是自己。所以‘二者亦知，而人未之知’，用刚与用柔，一般人容易了解，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了解。这两种是智慧的境界，一般人没有这样高的智慧，所以不知道。

强就是强，什么叫强？强人、英雄之类的人，总要在不如自己者之前抢先出头。，所谓柔，自己觉得很普通，没有超人之处，就是谦虚、不抢先。自觉高明、抢在前头的人，遇到比他强的人就危险了。处处让人在前，知道谦虚，他自己的危险也就不存在了。

这是什么道理呢？一个人自己能谦虚、保持柔，一切不强先出人头地。这样就是能力不够也会制胜，也能担当天下事了。傲慢的人，他根本就是自卑，不自卑的人不会傲慢，因为自卑的人晓得自己没有什么，又深怕你看我不起，故而傲慢。自己很充实的人，你看得起我也好，看不起我也好，因为他心里没有你也没有我，他看天下人就是黑压压的一堆，他不管这些。所以凡是傲慢的人都是可怜人，都有自卑感，因为有自卑感，反过来他就傲慢，他不懂人生，就是这个道理。你觉得呢，朗杰？”听完此言，朗杰立刻跪倒在加南的面前说：

“谢谢上师教诲，我妄言了。”加南微笑地抚着他的头说：

“内心要绝对的聪明，外边也要假装糊涂。彼此有点不到的事，要装作没有看见。这就是由聪明转入糊涂，这也是最高的修养。为了自己一生心境上平安，要做这样的人啊，朗杰，玩神通、玩聪明的人，结局都不太好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不能由聪明转入糊涂之故。”朗杰连连点头，加南拍了他的脑袋三下，头也不回地去了。

又过去了两年，朗杰已经成为一个十六岁的翩翩少年，在学识上，因为加南的刻意培养，他已经完全显出了出类拔萃的一面。加南故意交代法丈将几个小阿卡放到朗杰的手下去带。谁知没过多久，朗杰就非要辞退两个小阿卡，任谁说也没有用，加南只好找上了门。见到加南，朗杰委屈地跑过来说：

“上师，我们寺院不应该是人才云集的地方吗？怎么能容得下一帮俗流之辈在这里混日子，我觉得有两个阿卡实在是上不得大台面，怎么教他们也不会有大出息了，所以，我准备辞退他们，放他们去过俗世的生活吧，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到家人的身边做一个有用的人。”加南笑了笑，没有批评他，而是领他来到院子里的一个树下，兀自迎着已经见凉的西风站立，朗杰也不说话，跟着加南在风中立着，良久，朗杰忽然释然地开怀大笑，加南转身席地而作，朗杰立刻随师父坐下，加南微闭着眼睛说：

“我们要知道，人都天生有傲慢，但有时候，对事情的处理，一点自信都没有，这是自己心里的问题，就像交代一个任务给寺里这些人中间任何一人一样。你有时候会丧失了这个信念，心理非常空虚，在这地方，就须要真正的学问，这个学问不是在书本上，这就是自重。所以一个人没有自信也不自己重视自己，不自尊，这个学问是不稳固的，这个知识就对你没有用，因此我们必须建立起自己的信心来。不要看不起任何一个人，不要认为任何一个人不如自己。自重，亦是要尊重人家。我们既然要自尊，同时要尊重每一个人的自尊心，不要认为你身边的人不如你，没有一个人是不如你，世界上的人，聪明智慧大约相差不多，反应快叫聪明，反应慢就叫笨。你骗了聪明的人，他马上会知道，你骗了笨人，尽管过了几十年之久，他到死终会清楚的。难得有人真正笨到被你骗死了都不知道的，这个道理要注意。

所以，不要看不起任何一个人，人与人相交，各有各的长处，他这一点不对，另一点会是对的。你认为这个家伙的行为太混蛋了，但有时候他说的一句话，意见很好。你要注意，不要因为他的人格有问题，或者对他的印象不好，而对他的好主意，硬是不肯听，那就不对了。因为这个人一开口就骂人，说粗话，你认为说粗话的、土包子，没有学问，然后把他整个人格都看低了。这都不对，不能偏差，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他的长处，我们应该用其长而舍其短，要看到了每一个人的长处，发现自己的缺点，那么不要怕改过，这就是真学问。

人对于自己的过错，很容易发现。每个人自己做错了事，说错了话，知道不知道呢?绝对知道，但是人都有个毛病，尤其不是真有修养的人，对这个毛病改不过来。这毛病就是明明知道自己错了，第二秒钟就找出很多理由来，支持自己的错误完全是对的，越想自己越没有错，尤其是事业稍有成就的人，这个毛病一犯，是毫无办法的。所以过错一经发现后，就要勇于改过，才是真学问、真道德。

所谓的智慧是什么？是远离一切心里的染污，唯有染污都离开了，心中尚会明净。这明净不是理论，是功夫，内外光明清净。这个时候，真正的智慧不思而得，不勉而中，发动了。得了智慧干什么？觉悟，大彻大悟。我们不要总盯着一般小智慧小聪明境界，要寻找大境界，大觉悟。”朗杰闭着眼睛听着，加南很满意他这种状态，又往深里多说了两句：

“什么是魔？不是你夜里看到了鬼，烦恼就是魔，一切众生心中皆有烦恼，每人每天没有哪个时候不在烦，恼是讨厌。烦恼不是痛苦，痛苦就很严重了。没有一个人不烦恼，主要是看你能不能把烦恼转过来，烦恼转了，就清净了，就大彻大悟了，就离垢明慧了。烦恼就是尘垢染污，一切心态心所所起的，都是染污心理。魔有很多种，烦恼也有很多种，一念之间有八万四千烦恼，这呼吸一进一出叫一念，这一念之间就有那么多烦恼，自己没有觉察出来而已。什么时候最明显呢，就是当你拿着笔在写字的时候，你观察一下，我们的思想来得快，笔跟不上。思想很快，一把握不住就溜过去了。你想记录自己一剎那之间有多少思想，是没有办法的，尤其是思想敏捷的人越是有这种感受，想必朗杰你是深有体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