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张腾的行动小组
就如一张白纸上的两处淡淡的水痕,刘可可记忆的纸笺上就在七、八岁时有了模糊的“山、水”印迹,他迷迷糊糊地知道,那是属于S城的,跟谁在一起生活,如何生活都不清楚,但那如水墨画般的背景图是在的,那些背景图上活动着的人们,散发着饭菜香、柴草味,做着枯燥的成人游戏,却活在人间浓浓的烟火气里,刘可可谈起这些模糊却又真实的记忆,还是津津乐道的······
“在我的这段记忆中,没有家人的身影,只有些房间里家具、用品的样子,虽然没有他们的身影,但我能感觉到温暖,感觉到一双双温暖的手,温暖的声音。那时生活条件简陋,冬天洗澡最不容易。老屋后有一个天井,种植的芭蕉树,石榴树,阴潮的石板长满了绿苔,这个夏季里鸟语花香的天井到了冬日里泼水都会有薄薄的霜棱出现,要是让你脱得只剩内衣,站在花树丛中擦澡,它就是环境优美怡人也是冻得哆哆嗦嗦,欲望全无,所以总记得我黑轴样的脖子,蓬乱的头发,随时落个鸟就可以做窝。
嗯,一条河,是有一条河的,那条河就从我们屋后的小门出去,走石板路穿过去一个半截巷子,向右一拐,那条河就出现在面前了。那是一条真正的河,可以行很多船的那种大河,沿着河向上游走不了多远,就会看到气派的码头牌坊,热闹的船工队伍,穿梭不止的货物搬运,要离开的和刚刚回来的木船。再往上看,会看到一溜溜的竹椅沿江而排,竹椅上坐满了悠闲的茶客伸长着脖子眺望着纷繁热闹的码头的日常。我是无意于码头那里的事情的,每次从小巷里出来,大河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会冲向河边的一棵老柳树,趴在那棵老树的根部看一看。那是一个有很多年头的树了,如果说谁看到了它半夜闹妖,幻化成什么什么样子来吓唬人也不奇怪,就是这样的一棵树。在树的伸出水面的虬根盘结的根部,有着一个巨大的洞,那个洞就像一个小湖面样地静悄悄的,到底有多深?反正我们这些孩子们是不知道的,大人们恐怕也不屑于去探究竟,毕竟那只是一个树洞。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我为什么到了河边先跑去老树边去看那个根部了,对,我就是看那个树洞,常常会有人在里面丢一个网进去,据说偶尔会网住一条不大不小的鱼,至于那条鱼是怎么傻头傻脑地闯入了树洞,又是怎么迷里巴登地被网住就不得而知了。大多数时候是网不到鱼的,那网里会有数不清的寸把长或更小一些的虾在不停地游弋。我总是怀有侥幸心理的,如果没有那样的网在里面,我就会跑去不远处的草窠去摸出一个簸箕来,那是我早就藏在那里的,捋着那个簸箕上的绳子把它沉入水底,憋着气数数,数到五十、六十?提起来时,你就会看到簸箕里像水晶玻璃雕成样的活蹦乱跳的小虾足足有一斤,那要裹着面糊炸成焦黄上桌,可以满满地装上一大盘子,好好地打上一次牙祭。
离开河边走个几里路?那里会有一个很深很深的竹林。我为什么会知道?呵呵,孩子嘛,每个孩子的内心都会有一个探险的梦,我当然也不例外。我是自己走到那的,那时已经是夏日的傍晚了,穿过竹林吹过来的风是清凉的,我在风声里听出了威胁的味道,它在拒绝我的进入,那里有一条小路,成排的竹子从两边弯过来,形成了一个高而窄的拱门,我伸着头望进去,却看不进去多远。那里面有什么?好奇心像一个发酵的面团,从外表上你看不出它生长的样子,但你就是感觉到了,它在膨胀,很大很大,我觉得自己已经充了足够的氢气,就要升上天去啦,从空中看,是不是可以看到不一样的竹林?我正在犹豫着,一把手搂住了我的肩,推带着我向竹林的深处走去。我看不到他的样子,却能听到他的声音,我还记得他讲的事情,在那个黄昏,昏暗的竹林里,越发地充满了神秘的色彩,在我这个懵懂的少年眼中:
他们家的竹林很大,大到他有时候也搞不清楚,和别家的那个界限在哪里。他每天都要来看看,采采竹笋,松松土,浇浇水。日子水滑般度过。他没有离开过这片竹林,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如果没有那天的发现,他可以一直守着自己的竹林这样过下去,过一辈子,然后他的子孙再继承这片竹林,这样子过下去。
那天,下雨了,是个好日子,穿着蓑衣站在林子里,在沙沙的雨声里,还可以分辨出一种声音,力量十足的声音,那是竹子拔节的声音,‘咔啪,咔啪,咔啪’,他喜欢这样的声音,就好像看见了钱币在慢慢地堆起,升高。家里的锄头该买把新的了,还可以换一张新的八仙桌,极气派的那种,孩儿他娘已经念叨不止一次了,吃饭一定要吃的舒心,再好的菜都被那张桌子怎么也去不掉的油腻腻的漆面恶心得没有了胃口。这个要求还是好满足的,等这场雨停了,他就挖上几筐鲜竹笋送去镇上的干杂店谈个好价钱,红漆漆的八仙桌就能装上驴车拉回来了。
没有等到雨停,他听到了声音,那是一种不属于这个竹林的声音。顺着这个声音他一路寻去,他看到了远远山坡下的一个穿着蓑衣的背影,那人背着他在一丛竹子下忙活地刨着什么。忍住冲上去质问对方的冲动,等到那人扛着锄头离开,他过去刨开那人已埋得好好的坑,然后,他看到了坑里的一袋金豆子。他只是拿了一颗,又原样埋了回去。于是,红漆漆的八仙桌有了,新锄头有了。
睡了一夜,他一夜未眠。他又偷偷去拿了一颗金豆子。没等几天,他去把剩下的所有金豆子都刨了出来。这得归功于他那个机灵的婆娘:‘竹子地是我们家的,他干嘛埋在我们家,埋在我们家地里那就是我们的。’于是,他们家添置了越来越多的的新东西。日子后来久得让他们都忘了那袋金豆子的事。又是一个下雨天,他又去听竹子拔节的声音,就再没有回家······
S城的日子虽然并不是过得多富裕,但是却也是趣味横生的,只可惜,我的记忆就在这戛然而止了。再记起的那件事已经是六零年了。”
老爷子的兴致也被调动了起来,不禁接话:
“啊,六零年啊,虞姬,那时候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呀,你没有印象吗?”母亲黯然道:
“我怎么会没有记忆,你真是忘性大。”老爷子仍兴致地说道:
“什么叫我忘性大,哪件事我忘性大啦,都记着呢。”母亲平静地说:
“那一阵子,我们的乳儿不足月就去了,你还记得吗?”老爷子猛得拍自己的脑袋一记,叫道:
“啊,我不该提的,不该提的……”刘可可看了老俩口一眼说,
“对于我来说,这个六零年的时候却是另一段记忆了,我竟然已经不是在S城,而是生活在平原地区的一个城市了。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时间,我是怎么离开的S城,跟谁离开的都无从知道,关键是,我可能,应该知道那个时代的事吗?”母亲看着刘可可欲言又止,老爷子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说:
“嗯,可可啊,你听我说……”不想刘可可以梦游一样的口气说:
“属于一个特殊时代的记忆,总是苦乐参半的,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有着父辈的支撑,生活的艰辛还是有限的,在他们的眼里,大人们努力打造新世界的行为是有趣而又可笑的游戏。虽然我还是不能确定自己当时的年龄,但不会超过八、九岁吧,我去了一个学校,那个学校有一个好大的操场,不坐在教室里的时候,我就会去那个操场上跑步,一圈又一圈,没有累的感觉。操场上没有别人,只有我一个人,无论是阳光下,还是大雨中,我都机械地跑着。直到有一天,忽然来了一个女孩,她跟在我的身后跑,我跑快,她也跑快,我跑慢,她也慢下速度。一时间,我成了个引跑者,心里那叫一个自豪。可我不敢回头,不敢看那个跟在我后面跑的女孩的脸,我怕我一回头,她不好意思了,万一扭头跑了怎么办?我们就这样一天天跑下去,跑了近半个月,我已经习惯了离我不远处那个女孩气喘吁吁的声音,她还真的能坚持,我跑多久,她每天也跑多久,我都快坚持不下来了,但想到她还在跟随,我就又咬牙坚持下去。
那天好像阴得太厉害,天黑得很早,我渐渐没有了跑的兴趣,准备早一点回家。我故意慢下了速度,侧耳听着后面的动静,却没有了脚步声。我好奇地回头看了一下,那女孩并没有跟在后面,我一下子失落的很厉害,正准备垂头丧气地离开,却听到夯实的黄土跑道的远处传来了轻微的呻吟声,最初要努力听才能听清楚,再后来就越来越清楚,到最后成了无法控制的哭喊!我吓坏了,扭头就想跑掉,但跑了两步,我又停了下来,一步三挪地走向那个声音,等到能看清楚眼前的情景时,我差点吓坐下,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痛苦地在血泊中扭动着身体,无法控制的痛楚让她不禁低低地哭喊出来,鲜血和泥土混在一起,她简直成了一个‘血泥猴’,我再一次想拔腿跑,却听到她努力发出的呼唤,‘救救我’,我害怕地向前扭着头说:‘我去给你叫人’。她边呻吟边说:‘没用的,他们都不在。’‘那,我,我该怎么办?’‘你陪我待会,血已经不留了,小宝宝已经死了。’我的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没有了,为什么?我怎么会有这些记忆?这些是属于我的吗?真的,每次一想起这些,我都要疯了!”听了这些话的母亲忽然站起了身,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得,说:
“老头子,我觉得咱们是不是应该告诉可可一些事情了啊,我想何姐也会这么想吧。”一直默默地喝酒,突然被打断了思路的老爷子多少有点“卡壳”,愣了数秒后才看了老伴一眼,点点头说:
“我儿子是谁,什么不能接受啊,虞姬啊,要不你说吧。”母亲温柔地接道:
“咱俩谁说不一样啊,我说就我说,需要你补充的地方记得给我补充上啊。”父亲说:
“你一向看问题比较中肯,而且不易受情绪波动影响,还是你说好,说吧,需要我做补充自然会给你补上。”母亲的情绪还是有些不稳,她似乎为自己后期要说的话感到担心,夜风从虚掩的窗吹进来,裹夹着些许山村树木的涩青味道,空气里也骚动着不安。没有开日光灯,蜡烛的光跳跃出恍惚和无助。母亲低低咳嗽了两声,用尽量稳沉的声音开始了讲述:
“可儿,我们俩口子得感谢你,一直没有怀疑过我们,把我们当做你的父母,其实,我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母亲讲到这,停了下来,似乎想听听自己的话里有什么问题。刘可可不置可否地盯着母亲的嘴巴,把这些话听成了别人的故事。太安静了,一言不语坐在桌边的老爷子把自己无视掉了。母亲又开始说:
“你的母亲是我家老头子的‘上级领导’,其码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虽然她因为组织成员对她的误解一直没有解除――他们认为她出卖了自己的同志,又没有人为她做证明,在她做地下工作的那个城市,知道她的组织身份的只有她的那个上级罗叔,但是他牺牲了,不明就里的组织成员一致认为是她出卖了他,所以,她一直是叛徒,一直都是。但是她从没有忘记组织,始终为组织尽着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她,其实就是十二楼的故事里何香的原型。我们家这口子本来是帮你母亲的‘邻家大哥’的身份,帮着帮着,他自己也帮成了组织的人。你应该猜到了,他就是阿牛。而你的父亲,没错,就是张司令,十二楼一直想不起来的那个名字――张腾。你肯定有很多疑问,从头到尾听了十二楼的故事的我们更是疑问重重,十二楼肯定不是他讲述的故事里的人,更不可能是司令张腾,因为我们都认识他。但何以十二楼能够讲出这个故事,而且还讲得跟张腾自己写的回忆录一样的真实精细,真得是让人摸不着头绪。”刘可可似乎并不关心这个问题,而是问:
“父亲和母亲既然认识张司令,也认识何香,父亲您就是阿牛,想必父亲您是知道张司令下山去向上级有关部门汇报关于那‘毒害神经的药’及其境外的研制地一系列事情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吧。”老爷子脖子一梗说:
“当然,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刘可可语气里带出了些兴奋:
“那还烦请父亲给我讲讲后来的那些事吧,张司令参与了围剿那个‘磅逊’吗?他是否抓住了那个‘老大’?还有那个研制药的博士,从那些人转来转去的讲述里可以感觉到,那个博士只是个高级知识分子,还是有良知的,他并不希望他研制出来的药用于害人,可他却是无从选择的,在那个海岛上,他只能听命于那个‘老大’,他就是个矛盾体,不搞科学研究,那比让他死还谁受,可以一旦搞出成品药,他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人家拿走。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恐怕要出事,因为他把刚研制出的‘星天’扔入了大海,那可是那个老大对他威逼利诱也要得到的东西……”老爷子的表情这时凝重了起来,声音里似乎也添加了钢铁的重量:
“张司令下山后直奔部队驻地,向相关部门进行了汇报,并附上了一份过程详尽、细节缜密的报告。接待他的人是特工处的一个外号叫老兽的老革命,做事谨小慎微,轻易不做决定,做了就必须施行,大家都怕他,庆幸他是自己的同志,否则的话落在他手里恐难以活命。就是这个老兽连夜召集了一个行动会议,布署了一个周密的行动计划,他让张腾坐在他身边,以便遇到什么问题,他可以随时向他请教。随后成立了一个特别行动小组,张腾被任命为组长,组员除了那些被谨慎挑选的精兵强将,还有我,这是张腾特意要求的,理由是我了解这件事的具体细节,有我在更有成功的把握。我本来从山上一回归部队,就被派去执行一项任务,一时半会回不来。但是在张腾的坚持下,我所在机构立刻派遣另外一个同志去接替我正在执行的任务,并迅速把我接到特殊行动小组的所在地,我们随时准备出发执行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