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繇偏识九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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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客心悲未央

这聚义厅的土匪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的大当家的给他们准备了这么一出――超前的古装舞台剧。只是这群大老粗那懂这个啊,写出“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名句,李十二甘做其粉丝多年的南朝小谢,他家的偶人,被唐朝的江州参军捡回家,完成了其艳妆重彩的心愿。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只不过看了个热闹,又因大当家的有言在先,谁也不敢造次,只能迷了巴瞪地看完,连个倒彩也没敢喝。他们当然也不会知道,这戏本来就不是唱给他们的。

这时火把尽数又亮了起来,而专门唱给其听的那个人何在——张司令的目光急切地在坐在刁老四他们那张长桌上的人的脸上扫了几圈,却并没有看出有谁的反应异样。排行五、六的那两把交椅仍空着,刁老四也没有露出询问的表情,看来他是知道两个人的去向的。本以为结场语都念了,这场戏就算唱完了吧,大家开始喝五幺六地划开拳了,偏偏那两个身着艳彩长袍的木偶人又出现在空场上,要么是好奇,要么是顾忌,整个大厅马上安静下来。也许还有被震住的意思,两个木偶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魁梧、带着狰狞面具、身着古代官服的人。由于两个木偶的身高还不及一米五,而那身后之人的身高却可能近两米,这么大的落差,再加上明暗不定的光线,使得在场所有的人看到了最诡异的一幕。就听那轻素又操着她那男不男、女不女的尖细声音大声说道:

“神君啊,我姐们俩嫁给你这么久,你还从来没有带我们出来玩耍过,今天怎么这么好,如此高的兴致带着我们出游了呢?”就听那山神粗声粗气地说话:

“身为神灵,岂能随便现身人世间,这不,赶上刁大当家的大摆筵席,畅饮三天,这美酒的香气熏得我寝食难安,实在是忍不住了,我才带你们来找大当家的讨杯水酒喝呀!”他这几句话一出,场内匪众无不叫好。刁老四满面红光的站起来,哈哈大笑着说:

“弟兄们,听见了吧,咱这酒的香气连庐山神都给勾来了,你们可得对得起这酒,敞开了喝吧!”场上匪众齐声回应“喏”,就听得吆喝声、杯盘声震天。张司令正猜测此戏到此还能如何往下演,偏听得刁老四高声喊道:

“庐山神,请来我处,我且与你喝上三大碗!”那山神就飘忽到了刁老四的身旁。那二当家的、三当家的见那高大的影子飘过来,赶忙起身,不想刁老四左右手立刻按住,说:

“在我眼里,敬奉山神之情亦不如我兄弟情分重要,你们且坐着不要动。”他边说边端起一个斟满酒的大碗举到那高大的山神面前说:

“难得神君能光临我这一亩三分地儿,我刁老四真是三生有幸,哦,跟神仙不能这么说,但是该怎么说,我还真不知道,毕竟这辈子还没跟神仙这么说过话呢,不周之处,您且担待,把这碗酒喝了吧!”刁老四的话音未落,众人哄堂大笑,山神也在哄笑声中接过了酒,但是因为他戴着面具,必须摘了才能喝,于是他顺手递给了轻素。刁老四自然也意识到这酒不好喝下去,所以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哈哈”地干笑了两声,才说道:

“神君来此,恐不是专程来喝我这个酒的吧,需要我帮您做点什么吗?”那山神说:

“世间事务本应该由你们尘世的官员处理,但草菅人命之事在阴阳两界都属不能轻判之罪,人神共愤,都可得以诛之。而且所涉之事又关系到我这两个爱妾,所以我决定亲来处置。”刁老四愕然道:

“神君所说何事?何时又涉及到神君声誉,还有,您这两个可爱的小妾······”刁老四的话音还未落,轻素尖细的声音就荡了起来:

“什么小妾,小妾的,我们姐妹是神君明媒正娶的妻子好不好,怎么可以这么轻视我们,神君,您给评评理,是也不是?”刁老四听了,呵呵直笑,一点没有道歉的意思,倒是神君连连点头说:

“夫人说得对,夫人说得对。”那轻素随即回身冲着刁老四做了个鬼脸,舌头吐得老长,刁老四笑得更开心了,边笑边对山神说:

“神君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知您老亲自驾临,所要处理之事是什么?”山神忽然变了声音,有些生气:

“你还真是明知故问,你这里已经死了三个人了,难道还需要我一一告诉你名字吗?”本来低低的哄闹声不停的大厅忽然鸦雀无声,似乎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到声音,死人这件事山上众匪是很多人都看见了的,就是没有看见死人惨状的山匪也被不停传来传去的流言吓得五迷三道,唯恐下一个死的会是自己,但因为几个当家的下了死命令,谁要再敢谈论或询问此事,直接杀头,所以他们抱着活一天快活一天的想法得过且过着,现在忽然听到山神的这几句话,自然是马上把注意力都转移了过来。刁老四脸上的恐怖之气并不是装出来的,只见他拱手说道:

“神君不愧是位列仙班的大神,能够明察秋毫,我这里确实出了人命,而且死状非常可怕,大神既然知道我这里死了人,自然也应该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吧,还请神君做主,替我抓住罪魁祸首,还我山林安宁。”张司令再次迅速地在刁老四身边坐着的几个当家的的脸上扫了两个来回,那二当家的和三当家的脸上都挂着微笑,没有丝毫的紧张,却也是情况有些不对,谈到死人这么大的事,两个人还能笑得这么淡然,不知是刀尖上舔血已久,见怪不怪呢,还是知道内情,稳坐泰山。

就听山神回道:

“世间事无论有着什么样的冤情,也不能擅自决定别人的命运。你说对吗,兄弟?”说着山神已弯身用他那两条如杠子样的双臂钳住了二当家的的胳膊,那个同样强壮的如半截铁塔的男子呵呵笑道:

“呵呵呵,这样你们也能查出是我,真让我开了眼界了。”刁老四把脸别到了一边,声音里藏着说不出的悲伤:

“竟然是你,真的是你,我真的不愿意相信,出了这件事以后,不知为什么,我就有一种直觉,杀了他们三人的人必定是我的身边人,但我又总是劝自己,不会是你们,不会是你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我们几兄弟出生入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多年,怎么可能会是你们。但那张压在两个木偶人下面的字条上的字我分明是熟悉的,等我想起那夜,我们兄弟酒后曾一起吟诗作赋,每个人都留下了笔墨,我把它们当宝贝一样留了下来,就放在我的书架上时,赶紧去寻找,偏偏那些纸笺不翼而飞,这就太明显了,可我还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啊。”二当家的并没有接刁老四的话,仍笑着对山神说:

“你别这么使劲扳着我的胳膊行吗,山神大人,真有点疼呢,别给我扳断了,呵呵,我要是想出手害谁,早就在你没出场时,你们的戏还在唱时就下手了,你恐怕也是来不及拦我,怎么还会等到你来抓我。我就是没想到,呵呵,既然要抓我,费这么大劲儿干嘛,直接把我击毙就是了。”山神如今换了声音,张司令现在听见邦龙不再憋着自己的声音,而是用原声说:

“你不要再狡辩了,我放开你,你随时会放出袖箭射向任何人。”那二当家的朗声大笑,张司令因为这笑声忽然有些喜欢这个人了,一个能笑得这么爽快的人是做不出什么坏事的。就听二当家的说:

“哈哈哈,我跟这里的人,除了大当家的,跟谁都没有深仇大恨,相反,这里都是我的兄弟,我怎么可能杀他们,你还是放开我吧。”邦龙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刁老四却说话了:

“说得好,这里除了我,还有已经死去的那三个人,其余的都是兄弟,这位小兄弟,你放开手吧,真的,你竟然真的是那位老先生的儿子,其实,当我后来听说因为自己的一时贪欲拿走了老先生的字画,致使他老人家一命归西以后,常常后悔不已,没事,你要愿意杀我,现在就下手吧,好在我们兄弟一场,今日分别,下辈子还做兄弟。”还是山神的邦龙此时却是犹豫的,他的眼光越过众人看向张司令,张司令向他点点头,他才慢慢放开了手。二当家的这时给自己满满斟了一碗酒,仰头喝了进去,“咣当”一声把碗推去了一边,抹了一下嘴,没有看刁老四,话确实说给刁老四听的:

“那年家中变故,慈爱的老父突然撒手人寰,他的一生从来没有为难过任何人,只是一味地读着自己的圣贤书,为什么是他?他得罪谁了?老天的公平去了哪里!我怎么也想不通,本来准备去大城市做一番事业的我当即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上山落草为寇,只等着有一天为父亲报仇。不想造化弄人,凭着我胸中的这点文墨,竟然得你错爱,坐上了这第二把交椅。这么多年来,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你不是杀人嗜血的魔怪,抢劫了某些富人的钱财,够了山上兄弟的花销后,你从不多做掠夺。你严令管治着兄弟们,决不让他们强奸民妇,更不让他们骚扰平民百姓。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下不了手,甚至真的把你敬为了大哥·····”他的话忽然被轻素打断:

“那你还不是下手了,他们仨是不该抢出了伯父的字画,也不该使绊脚拦了一下老人,可也罪不该死吧!”就见二当家的忽然生气,不耐烦地冲着后面吼了一句:

“老五,你给我闭嘴,最看不了你和老六这样,干点啥不好,非得喜欢弄点装神弄鬼的事出来,就你们这猴样,刚出场我就看出是你们了,戏都唱完了,你们俩还想装成那鬼样装到什么时候?不累吗?”就见轻素回了句:

“啊,是够累的,咱不装了哈?弟”说着身体抖了一下,瞬间长出了一尺,身上的袍袖也被他一下拖拽掉,一个细高挑个子的年轻人顶着张浓描淡抹的女人脸还是很可笑,那边的轻红也顺势恢复了身高,边扯拽着身上女人的袍袖边叫:

“我哪愿意扮成这样啊,二哥,都怪五哥,我都说不愿意了,他还非得让我画成这样,说我待着就行了,不说话就听他说就行了,看把我憋得······”二当家的没有搭理他们,接着说,任谁听也仍是说给刁老四的:

“这也却不是我的本意,但任由我怎么解释,恐怕你也不会相信吧。”刁老四忽然转头,在已经恢复明亮的灯火下,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了他通红的眼睛,和脸上挂着的泪珠:

“我信,你说吧。”看到刁老四这样,二当家的低下了头,他的声音是哽咽的:

“在我盗取那幅画的前几天,你们都应该记得,那时我是在山下执行巡视的任务。一天晚上,我因为走了不少路,就早早回了客栈,吃了饭刚回到房间,就见小伙计端来了一壶茶,殷勤地劝我,天干多喝水,就出去了。我有些好笑,这个小伙计平日里叫好久才会露面,懒得掉毛,今天这是咋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他会不会给我下什么药,但马上自己都笑了,因为自己常住这家店,这里的人多少还是知道我的身份的,他会给一个山匪下药,借他俩胆也不敢。那晚我闲着没事就把茶都喝完了。第二天就觉得心情亢奋,也没别的,就没多心。随后连续两日,我都喝了一壶茶。然后情况就出现了,仇恨感,对,应该这么说,很多年已经消失殆尽的那仇恨感又回来了。我恨的牙根疼,恨不得立刻上山把你们都杀死。那一夜,我甚至出现了幻觉,嗯,其实是确有其事,一个模糊的影子来到了我的床前,把几个袖箭塞到了我手里,我正疑惑这东西该怎么用,偏偏小伙计推门进来收茶具,那人拿起一个袖箭,就那么随手冲着小伙计一甩,那小伙计叫都没有叫一声,就愣在那不动了,没过几秒钟,我就惊异地发现,他的身体,在慢慢地干瘪,就好像无形中,有个大的物件把他身体里的体液一点点地吸走了,很快,他就倒在了地上,干瘪得像一根木头,哦,更确切的说,像一个被榨干的桔子。更可怕的是我自己,我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兴奋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想去查看一下,却被那人拦住了。哦,现在我想起来了,我之所以想不起那个人的样子,是因为他穿了一个黑色的罩子,我什么都看不清他的样子,他细心地教我怎么甩袖箭,我很快就学会了,因为实在是简单。哦,对了,我还问他,这袖箭里是什么东西,他嘿嘿地笑着说,一种蚂蚁的体液。我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头忽然一阵炸痛,就翻身睡去了。

我以为是自己做了一场梦,但那几支袖箭真的就那么整齐地装在一个小木盒里,醒目地摆在桌上。我发疯一样地冲去了账房寻找那个伙计,账房先生很生气地对我说,

‘你还找他干嘛,那小子就欠好好地打他一顿,今天早上竟然连他最基本的活计也不干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躲清闲了,害得我这一大早这楼上楼下地跑啊,你等着看吧,等我逮着他,不剥了他的皮,枉我在这混了这些年······’我的心里竟然是一阵狂喜,真的,一点恐惧也没有,死了一个人竟然只是狂喜。我在屋子里躺了一天,什么都没有干,就想着怎么回山报仇了。我的思绪忽然缜密,灵活地异于常人。本来可以直接去杀了你们就是了,我的大脑里却竟然蹦出了那副字画上诗作者的名字,南朝小谢,我竟然顺便想到了谢玄晖家的偶人的故事。我忽然窃喜,我要上演一个鬼剧,把杀人的罪过推给两个偶人,我要把事情弄得扑朔迷离,我要把所有人都吓得魂飞九天,最好不用我动手,现吓死几个更好,吓不死,也让众人做鸟雀散,让你刁老四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哈哈,想到这,我事先找来了做旧的锦帛,笔墨,写下那个字条,我甚至狂妄地没有想去伪造字迹。

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山上,先杀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伪造好了现场。哦,你还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那藏字画的地方吧,呵呵,其实好几年前我就打探到了,就等着杀了你,带着字画远走高飞。接着,我又瞅机会杀了那两个不长眼的。这时的我已经杀红了眼,决定当晚就对你下手。谁知,却有人找到了我藏身的地方,苦口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