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序

医虽小道，人之生死系焉。故其秘尝发于圣人而穷尽于贤智，其书不火于秦，充栋汗牛，譬若山林之葱郁。然遽欲引绳墨斲⁽¹⁾圆成方，以之得心而应手，殊难也。予愧不知医，而临汝多瘴热，民易病，常死于医，予心悯之，因购求秘方，遇病辄试，试而获效者，贮为笥珍，夫亦推广欧公求生之一道也。予友徐子沧来，淹雅⁽²⁾有夙抱而通医，先是尝病痢，医不外索，取予所得痢疾方投之，立愈。于时民间以痢死者接踵，疗之皆得生，予益珍之。太守阎公日切民瘼⁽³⁾，政成矣，犹念民苦于疫，出《治痢奇方》刊布，举以相属⁽⁴⁾。熟视之，即予向所宝爱者也。六州黔首，一时咸赖更生，予用是窃幸上合太守之仁心，而益笃信是方神妙。惜乎搜览传书，莫知创自谁氏，为戚戚也。

岁丁亥，袁氏奕苍自山阴来，见其行笈贮残书一本，卷端题《方氏医林绳墨》，症有论，论有方。阅至“痢症门”，而予所得方在焉，标曰“聂可久治痢奇方”。按聂可久者，故明豫章⁽⁵⁾宿儒而神明于医学者也。方氏录之，昭揭名氏，可谓先得我心矣。顾残书廑存两卷，医师鲜有能道意，当世已无是书，徒取残编寻味之，而河东三箧⁽⁶⁾时时独念于予心，莫能得。浙东观察梁万骥，予中表兄也，其家藏书甚伙⁽⁷⁾。己丑春，伊子植来谒予，亟问之。起曰：是书也，先大夫尝购梓版于江宁周氏，束之高阁者今且二十余年矣。予惊喜，力索得之。统计凡九卷，其中著论立方，抉摘奇要，如大匠之运斤成风，于尺度不爽锱黍，其殆授后世以求生之绳墨，使人人可以扶危起死而转造化之机，在此书也。快心适意，慰藉实多。惟梓版间有遗亡，核以奕苍所贻残书，适符其阙，爰付梓人补之。并核卷中未录之方为予所试而获效者，附载篇末，以济世而广其传。

嗟夫！予以一秘方之故，得之罔识所自，忽有标其名而载之于书者，是因一方而得一书，可乐也。脱残编零落，实其方不得尽其书，抑又因方而失一书矣。夫何镂版罗其前，断简补其缀，干将莫邪一时并合，使予什袭之方藉书而益显，方氏之书藉吾力而重新，离合之委折，谁实使之然耶？虽然书成于万历甲申，距今百二十余年，医师既弗之得矣。周与梁虽先后得之，乃复几几磨灭者又三十年，而予始独得以公世。

呜呼！彼精深宏博之士，掏擢心肾，撷经史之膏腴，以震发于文辞论说，而升沉显晦，卒亦无常。然则《医林绳墨》之终以得传，予又转为方氏幸之已。

康熙庚寅嘉平月之三日古宜赵之弼东崖氏序

【注释】

(1)斲（zhuó酌）：砍，削。《说文》：“斲，斫也。”

(2)淹雅：高雅，渊博。

(3)瘼（mò末）：病，疾苦。

(4)举以相属：举杯庆祝。苏轼《前赤壁赋》“架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

(5)豫章：今南昌地区一带。

(6)河东三箧：指丢失的书籍。语出《汉书·张安世传》：“上行幸河东，尝亡书三箧，诏问莫能知，唯安世识之，具作其事。后购求得书，以相校无所遗失。”

(7)伙：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