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被虐待与忽视的凯蒂
1987年8月4日,星期二,凯蒂·哈里森出生在缅因州的奥卡斯特,而史蒂文·菲尔德也开始了他在缅因州公众服务保护部(Department of Human Services, DHCs)第一天的工作。他是儿童保护工作者,在史蒂文开始为缅因州被忽视及受虐儿童工作的同时,凯蒂也正成为一个被忽视和虐待的儿童。终于,在她5岁1个月又9天大的时候,她被缅因州合法安置并收养。
这是很不寻常的—孩子受到这个州的保护。从理论上来说,人们也许会想那样的生活对一个孩子来说不会太糟糕。每个在缅因州的成人市民都会负担起照顾凯蒂的责任。如果她的父母无法好好养育她,每一个缅因州的成人都有责任去照顾她。但是,凯蒂的实际情况不是想要所有缅因州的成人都来解决她的创伤,使她成长为一个健康的孩子。她需要的是一个家庭,她需要一个家庭提供给她安全感,并教导她如何去相信以及如何去爱,需要一个家去帮助她治愈那些数不清的创伤,以及发展出一个完整的自我。如果没有一个这样的家庭,她不会感到有价值,也不会在人类社会中跟其他人有联结。所有缅因州的成人,都无须有能力抚养凯蒂。他们的责任,只是要确认她可以得到这样一个家,而且可以像史蒂文所提供的看护那样,满足她不同的需求。很多时候,缅因州的人们没有认真地负担起他们的责任,也许这样的过失是因为他们不认识凯蒂。在世界上不同的地方,有数不尽的类似故事发生,凯蒂的故事也许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到,我们对所有这类孩子有着各自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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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11月10日,凯蒂在她的小床上,这是她出生之后3个月待得最多的地方。缅因州的天气越来越冷,对凯蒂而言,更是寒冷。她那薄薄的被单实在不足以应对这寒冷的天气。因为尿布没有常常更换,甚至很少洗澡,所以她经常感到疼痛。更严重的不舒服是来自不规则的喂食和饥饿,有时候她饿了,很快就有食物,也有些时候她要哭好久才得到喂食。事实上,还有些时候她哭得疲惫至极,痛苦地睡着了。有一次她听到可怕的声音,她就哭得更厉害了。那个时候,她的母亲莎莉或父亲迈克,对她的哭声没有耐心,常常对她大声吼叫,好像这就能使她安静下来。
对凯蒂而言,今天比以往更糟糕,她没有奶喝,也许比平常哭得更厉害。迈克大声地吼她,摇她的肩膀,打她的头。疼痛突如其来,而且非常剧烈,让凯蒂除了哭以外,也不知道如何来应对迈克一次又一次的殴打,而且,迈克把她抱近自己的脸,对着她大吼。凯蒂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极度痛苦和混乱,她的手脚在颤抖,向外伸出,她的背成弓形,而她嚎哭到无法呼吸,她的眼睛大睁,无法聚焦。
莎莉来到房间,大声叫迈克离开凯蒂,以后不许再打凯蒂。她把凯蒂抱起来,静静地跟她说话,轻轻地摇着她。莎莉不断地对着迈克大叫,而她的紧张使凯蒂更难放松。最后,凯蒂开始喝牛奶,但是她在还没有喝饱的时候,就已经睡着了。在两个小时不安的睡眠之后,凯蒂醒来,又哭闹着要喝奶。莎莉已经睡着了,没有理会她,凯蒂只好带着她的饥饿、困扰和惊恐又一次入睡。
凯蒂出生时,她的母亲莎莉·托马斯才19岁。她和比她大4岁的迈克·哈里森在一起已经18个月了,他们常有冲突,偶尔也会分手。莎莉想要迈克“安下心来”,而她每次提出这个要求,迈克都会很气愤地离去。很长一段时间,她对迈克不去工作也不肯跟她结婚感到怨恨。迈克有一份临时工作,但是莎莉发现,迈克一旦工作就会喝很多酒,也会常常跟朋友在外鬼混。所以,她对他出去工作的感觉是很矛盾的,那通常会带来更多的争吵。
一开始,莎莉对有了凯蒂是很兴奋的,她自己的母亲海伦和姐妹们都很为她高兴,乐于见到她享受为人母的新角色。莎莉也希望迈克会喜欢凯蒂,能跟她一起带孩子,甚至抚养孩子。情况却正相反,迈克比以前更逃避,也更易怒,莎莉开始怨恨凯蒂的繁多需求,她发现自己对凯蒂越来越没有耐心。刚开始发现自己的态度改变时,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做得比自己的母亲好。莎莉在童年时,妈妈不是对她大吼大叫,就是忽视,可能还有其他虐待。她很肯定她对凯蒂是不一样的。
莎莉现在真的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凯蒂看着她时,莎莉会转开目光。有时候,她觉得凯蒂很麻烦,凯蒂怎么好像永远都不能满足呢?莎莉试着不这样想,而在某些方面,凯蒂对莎莉似乎也感到不满意,那种感觉就像童年时的莎莉对母亲的感觉。莎莉甚至不再喜欢这个孩子。对于凯蒂的回应,莎莉也感到很混乱,有时候她觉得凯蒂不喜欢她:她会跟凯蒂玩,但是凯蒂显得没有兴趣。她喂她,帮她洗澡,但是凯蒂会在半个小时内就开始哭闹。当莎莉抱着她的时候,她会哭;当放她下来的时候,她也哭。莎莉觉得她不了解凯蒂,她不想再当妈妈了。
莎莉想去儿科找医生看看,问问他们,当凯蒂哭的时候,她该怎么办。她想告诉医生,她有多难和多累。她想告诉医生,她没有想到当妈妈竟是这样的光景,然而她怎么能这样说呢?她如何承认她不能抚养一个孩子呢?她也听说翰利高中的成人教育部开设了亲子课程,她应该去参加。但是谁来照顾凯蒂呢?迈克是不会的,而且迈克会很生气地跑去做自己的事情。最后,莎莉选择不去想自己的烦恼,只要例行完公事,就坐在电视前休息,这就简单得多了,她觉得太累,不想做任何事情。
事实上,凯蒂在3个月大时,并不拒绝妈妈。她的内在有一股力量要朝向安全、温暖及饱足感,她想要了解她外在的世界。她的内在感觉带领她走向食物、睡眠,摆脱不舒服,或是注意一些新事物。她对人的脸特别有兴趣。“莎莉”成为她不同情绪状态的主要部分,最能提供并满足她不同情绪状态的需要。如果没有这些需要,“莎莉”对凯蒂而言是不存在的。有时候,当凯蒂焦躁哭泣时,如果妈妈在场,凯蒂就觉得好一点。但有时候“莎莉”并不在,当凯蒂因一些不舒服的感觉焦躁和哭闹时,她的内在无法形成“莎莉”(妈妈)的部分来带给自己安抚。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持续并不断地增强,“莎莉”还是没有出现。凯蒂无法带给自己安抚,因为“莎莉”不在。她对自己没有信心,因为她并不相信她内在的“莎莉”会给她回应并带来安抚。她对她的“世界”没有信心,因为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的世界所给她的,只有不同形式的不适感,比如饥饿、突如其来的巨大响声、太冷或太热的水,或是尿布所带来的持续性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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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2月14日,莎莉可能做了她最后一次努力,去“好好地”养育凯蒂。山姆,莎莉的父亲,那个将人生的大部分时间花在波兰的酒吧及渔船上的男人,正要与他的女朋友谭美来探望莎莉。如果山姆真的想要成立一个家庭,他会“安定下来”几个月,直到他对谭美失去兴趣。他来探望他的女儿和外孙女的目的,是为了给谭美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是莎莉所在乎的是她想让爸爸看到,她是一个好妈妈,她正在为自己成就一些什么。他也许会再来,享受她的家,也许他会希望成为女儿生活的一部分。
这天一大早,莎莉跟凯蒂在一起很快乐,也很从容。她先喂凯蒂喝牛奶,然后帮她洗澡,凯蒂看起来很喜欢跟她在一起。凯蒂笑着泼水,在莎莉跟她玩闹、逗她时,凯蒂都有所反应。凯蒂真的很喜欢她!莎莉觉得自己做得很好,父亲一定会以她为傲。她把凯蒂放下,让她睡觉,然后自己把所有事情准备好。
凯蒂已经6个月大了,很多时候,莎莉希望凯蒂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迈克从来都不帮忙,甚至怨恨凯蒂抢走了莎莉的注意力。事实上,莎莉也不是那么喜欢凯蒂的存在,但是至少大部分时间,莎莉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她常常安慰自己,觉得自己对凯蒂已经很不错了,自己的妈妈从来不会这样对待她和她的姐妹。
凯蒂越来越困惑了,因为在过去的三四个月中她多了许多细致的需求,却都没有得到适当的回应。每当妈妈跟凯蒂以俏皮及充满情感的方式互动时,凯蒂都会有一种神奇和愉快的感觉。凯蒂被妈妈的眼睛、微笑和音乐般的声音所吸引。当莎莉在凯蒂眼前跳舞时,凯蒂会感到有手在围绕着她,她的身体也会摇摆和跳舞。同时,凯蒂还会感受到莎莉的手在她的头上、脸上和身上轻抚。当那触摸伴随着莎莉的脸和声音时,这给凯蒂带来了愉快。凯蒂越来越沉醉在那些感觉状态,那些与莎莉深深联结的体验。但这些不是经常发生的。凯蒂常常在寻找那眼睛、微笑、手和手臂,而很多时候她都无法找到。有时候它们跟牛奶一起来,但很多时候,莎莉带来了牛奶,却没有带来好玩的以及有情感的感觉状态,那只会使凯蒂更想要那种感觉出现。
在外公到来之前的30分钟,凯蒂哭着醒来,莎莉抱着她,跟她唱歌,喂她和帮她换尿布。刚开始的时候,莎莉很镇定,也很积极,可是当凯蒂无法停止自己的焦躁不安时,莎莉变得很紧张。迈克不能忍受凯蒂的哭闹声,而莎莉很需要他保持冷静。如果不是因为父亲要来,莎莉会把凯蒂放回婴儿床,一直哭到她自己睡着为止。而迈克会离开,她会开着电视。这是他们度过孩子哭闹时间的唯一方法。现在,因为她的父亲马上要来,她一定要让凯蒂停止哭闹。
一年多没有见面了,山姆和莎莉在一起时就像往常一样别扭。刚开始,凯蒂确实可以让他们分心,山姆和谭美笑着说孩子的声音很洪亮,还赞美莎莉很有照顾孩子的能力。谭美并不比莎莉年长多少,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想要孩子,听到凯蒂的哭声,就更让她深信自己不要孩子的想法是对的。
最后,山姆给了莎莉一些建议,以使凯蒂安静下来。莎莉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要帮忙,还是对孩子的哭声受够了。不管如何,她不想要他帮忙,她觉得自己才是最了解凯蒂的人,没有人比她更知道如何让凯蒂不哭。如果她不行,那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她把凯蒂带回房间,然后把她放在小床上。
山姆跟着她,告诉她当孩子哭的时候,不应该把孩子留在床上。他们的交谈越来越激烈,而且重点已经从莎莉如何带孩子的问题,转移到山姆在养育莎莉的时候如何失败。最后,山姆爆发了:
“不要跟我这样说话,你应该好好照顾你的孩子!”
“我确实在照顾她。至少比你做得多,你从没有对我这样做过!”
“如果你不想我们在这里,我们可以离开!你有什么问题吗?”
“我是一个好妈妈,她哭不是我的错。”
“那你为什么不去喂她?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你。”
“不要!不要!”莎莉大叫,“我会用我觉得好的方式去照顾她,不用你管。”
“那哭声快让我发疯了。”山姆大叫起来。
“你可以走,你以前也都是这样。”莎莉说。
山姆和谭美离开了,迈克对莎莉说她没有把事情处理好。她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她唯一听到的只有凯蒂的哭声。她跑进房间。
“闭嘴,闭嘴!”她一边大叫,一边把凯蒂从小床上抓起来摔到大床上。凯蒂撞到床边,跌到地上,一只脚扭曲地弯在身体下方。凯蒂痛苦地哭着。莎莉一直掩面尖叫着、颤抖着。迈克在一边叫喊一边咒骂,显得不知所措。最后,莎莉去叫了救护车。迈克告诉莎莉,要对医院的人说凯蒂是莎莉去拿牛奶的时候,自己从床上滚下来的。
在医院里,莎莉显得很激动,她试着妥当地照顾女儿,可是在情绪上,她是疏离的。当医院的社工人员要给予她帮助时,她拒绝了。医护人员对这次的伤害事件及他们整体的家庭状况虽然有所怀疑,但最后由于没有足够的疑点可以作为证据去申请公众服务部的调查,而过去他们也不曾有过意外或者有严重忽视的记录,因此没有任何介入。他们为莎莉提供了心理健康中心的咨询,莎莉也拒绝了。
当凯蒂被带回家后,莎莉和凯蒂在一起时比平常看起来更平静,这是迈克从来没见过的。但是莎莉没有忘记是凯蒂破坏了她和父亲的会面,她认为凯蒂不可以再伤害她了。莎莉对照顾凯蒂越来越没有兴趣,现在就更甚了。在某种程度上,莎莉知道凯蒂需要妈妈去抱她,跟她笑,陪她玩耍。她知道对自己6个月大的女儿来说,没有什么比妈妈在她面前逗乐、唱歌跳舞,以及用手指在她的肚皮、手和脖子上游走更快乐。但是莎莉做不到,她认为凯蒂破坏了她的生活,她不再去满足凯蒂的需求了。她并不知道自己做了这个决定,她以为自己一向如此。事实上,她现在的做法,就是跟自己的母亲一样的模式,可是她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莎莉是对的,凯蒂整个人都需要妈妈跟她玩耍、冲她笑、注视她。凯蒂的情感在6个月大时迅速发展,她需要跟妈妈互动的快乐经验,以使情感需求完全地得到满足。这些感觉若要得到发展,凯蒂需要莎莉跟她互动的经验,以此来发展好奇心、快乐和兴奋的感觉。情绪和神经发展是相互交织的,凯蒂需要莎莉的爱,并需要稳定、充满觉察的陪伴,如此来促进这方面的发展。当莎莉不在时,凯蒂会在生理及心理上感到迷失,而不易让她的情绪和人际发展得以持续。凯蒂无法单独一人去引发自己的这些内在过程,她需要莎莉为她做或者跟她一起做。但是,莎莉越来越不想这样做了。
凯蒂常常独自躺在小床上,焦躁不安、哭闹。很多时候,她只好呆呆地瞪着天花板,或是做一些重复的手脚活动。她也可能把视线移向在小床上或最靠近她的墙壁上的一些物体,就好像是想要邀请它们来跟她玩耍。她希望她的世界能对她的情绪状态有所回应,并分享它们。她没有得到回应,这使得她开始忽略那些情绪状态,变得长时间感到紧张、孤立和绝望。
当莎莉在身边的时候,凯蒂觉察到自己想要跟妈妈有些特别的互动,但又预期自己无法得到,于是她会把视线从莎莉身上移开,或是变得很不安,好像她要隐藏自己的失落感,要不然她就会变得疯狂似的,因为她无法整合莎莉在身边时自己产生的激烈情感。其他时候,当莎莉特别紧张时,例如跟迈克吵架之后,凯蒂会感觉到妈妈的苦恼,而她会更焦躁不安。实际上,当莎莉离开时,凯蒂是感到比较平静和安全的。然而,一个悲惨的状况正深深地在她身上出现。不同于很多婴儿能体验到母亲在场时全然快乐的感觉,莎莉在场时,凯蒂通常都是焦虑和矛盾的。她希望从妈妈身上得到一些东西,但她估计自己无法得到。不同于很多婴儿的情绪和神经发展受到跟母亲的快乐互动所驱动,凯蒂慢慢发展的,是带着严重缺陷、缺乏适当区分及整合的内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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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9月19日,凯蒂差不多两岁了。好几个月前,莎莉已经发现凯蒂不再哭泣,她跟迈克都觉得奇怪,但是他们一点都不在意。凯蒂现在常常发出可怜的、充满抱怨的声音,而且处处跟着莎莉,缠着她不放,但这比哭闹好多了。
距离莎莉把凯蒂的脚弄伤差不多有18个月了,大部分时间,莎莉都可以正常地给凯蒂喂食、洗澡和穿衣。当凯蒂开始会爬和走路时,莎莉就会盯紧一点,防止她发生意外,而且不要烦扰到迈克。有时候,莎莉并不会在意凯蒂是否烦到迈克,这时,迈克就会对着凯蒂大叫,而且会很用力地推开凯蒂。尽管很多时候,凯蒂还是会对莎莉亦步亦趋,跟着莎莉去任何地方,还会用可怜的语调尝试说话。莎莉会努力去回应,甚至还有些愉快,但她逐渐失去了对凯蒂及作为一个母亲该要去承担责任的感觉。很明显,凯蒂一连串的要求使她几乎要完全回避凯蒂。凯蒂好像永远不会感到满足,总要从莎莉那里得到更多,但是莎莉已经无法给予了。
如果说这种状况有什么细微的好处,那就是莎莉学到要让自己的情绪变得像死一般麻木,这样她就会对凯蒂少一点愤怒的感觉。但是迈克无法这样做,他会对着女儿连续大吼大叫30秒之久。莎莉学到如何去忽略凯蒂如泣如诉般的声音,以及紧抓不放的行为,而继续自己的阅读、用餐、打电话或看电视。偶尔,当凯蒂抓住她的腿不放,并大声发出可怜、抱怨的声音时,她会推开凯蒂。但大部分时间,莎莉照样过自己的日子,对凯蒂没有什么感觉。她知道自己不会再虐待凯蒂。她会做好本分,免得别人批评她没有尽到责任。凯蒂会被喂食、做清洁、穿戴好,这就足够了。
9月的那天,就像其他日子一样,莎莉和凯蒂一起起床,她帮凯蒂换衣服,给她喂东西吃,然后把她放在客厅的地板上,给她一些玩具。莎莉自己也弄了一些咖啡和土司。迈克还在睡觉,莎莉一边看电视,一边把凯蒂放在自己腿上,跟她玩拼图和积木。她告诉凯蒂该怎么玩那些拼图,同时去捡那些不断掉在地上的拼图块。后来她发现,凯蒂故意把拼图扔到地上。莎莉很生气,粗鲁地放下凯蒂,还把剩下的拼图块和积木丢得整个房间都是,并且很严厉地对凯蒂说话。
凯蒂想要吃饼干,莎莉给了她一些,就又回到电视机前。当凯蒂想要更多的饼干时,莎莉不再理会而是继续看电视。再次受到忽视之后,凯蒂丢了一块拼图过去,刚好打在莎莉的手臂上。莎莉冲凯蒂大叫起来,而且威胁要打她。凯蒂又再丢了一块过去,打到了莎莉的脸上。莎莉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狠狠地给了女儿一记耳光。凯蒂尖叫起来,开始打莎莉的手臂。莎莉一边咒骂凯蒂,一边打了回去。凯蒂跑到另外一个房间,尖叫着,以怀有恨意的目光盯着妈妈。她对这个讨厌自己的女人感到愤怒。凯蒂不再害怕妈妈,也不为她们之间匮乏的情感而伤心了。是的,她只是对这个讨厌自己的女人感到愤怒而已。
不久之后,凯蒂开始经常出现带有攻击性的情绪,不管莎莉甚至迈克做什么都无法制止她。凯蒂经常可以得到她想要的,只要她足够生气或是足够有破坏性。她感到自己的愤怒可以控制莎莉,她喜欢看到莎莉被她的脾气所激怒。凯蒂有一种权力感,这使她感觉很好。她对莎莉有强烈的影响,即使是负面的,也比没有好。她不再渴求从莎莉那里找到愉悦、获得养育,在某种程度上,凯蒂感觉自己是糟糕的,而且她不能期待健康的亲子关系。除此之外,她认为莎莉也是糟糕的。莎莉越是凶,凯蒂就越知道怎么去报复她。
同时,凯蒂的期望很明显地改变了。她不想得到注意或是情感,她需要的是食物或是玩具,或是其他看到的东西。如果不是什么东西,她会想要莎莉为她做一些事情。当凯蒂得到自己所需要的事物时,她似乎会感到满足。如果莎莉不给她想要的东西,凯蒂会激怒莎莉,以此带给自己一些满足感。对凯蒂来说,跟莎莉玩耍已经不再重要。生活就是这样简单,而且没有理由也没有时间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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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9月13日,凯蒂在缅因州的奥卡斯特得到政府的抚养监护。她现在已经5岁多。自从她在23个月大的时候大发脾气以来,她已经有了很多改变。在这之前,当莎莉和迈克注意到她不再哭时,他们没有去想发生了什么。当他们注意到她不再缠着自己时,他们是很高兴的。但这并不表示她现在比较好养,她似乎常常没有任何理由地生气,她会埋怨,还会摔东西。
如果他们想要凯蒂静下来,真的只能对她大叫和处罚她,但那样的策略是要付出代价的。很多时候,莎莉处罚她或不给她想要的东西时,她会做一些什么来跟莎莉扯平。她很少会报复迈克。迈克生气的时候,会狠狠地给女儿一巴掌。对凯蒂而言,激怒莎莉比较有趣。有一次莎莉不给她吃甜点,第二天早上,薯片和糖果全都不见了。还有一次,莎莉和迈克在吃晚餐,莎莉让凯蒂坐在沙发上。那天晚上,莎莉往沙发上一坐,发现凯蒂尿在了沙发上。莎莉的梳子不见了,马桶被塞住了,洗发精被洒在浴缸里,而她最喜欢的CD被弄坏了。莎莉没有抓到凯蒂搞破坏的现行,但她知道这是凯蒂做的,所以通常都会打她。最让莎莉生气的是,凯蒂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莎莉越来越严厉地处罚女儿,凯蒂却变得愤恨而无情,甚至很高兴地看着她。不管莎莉做什么,凯蒂好像总是可以获得自己想要的。凯蒂在各方面都有控制权。
迈克对莎莉和凯蒂的大叫和战争感到受不了,有时候他会抓起凯蒂,把她推进房间,然后用力关上门。凯蒂会被关在房里好几个小时,甚至一整天。有时候,他会责骂莎莉让凯蒂变成了这样。迈克会挑莎莉的毛病,他们会彼此大吼大叫,而凯蒂显得很高兴。很多时候,迈克会外出,晚上醉醺醺地回家,宿醉到第二天。凯蒂会安静下来,她知道迈克在喝醉后她就无法预测他的脾气。但是莎莉很难保持安静,迈克常常会打她,她也会还手。而这只会让情况更糟。当父母在打架时,凯蒂会觉得比较安全,假如她被留在卧室,她就是一个人在房间里。而到了第二天,父母中的一个会对她好一点,以此来激怒另一个人。
9月13日那天,凯蒂又犯了错误,这次她想报复迈克而不是莎莉。那天迈克的情绪特别不好,而凯蒂把麦片和牛奶撒得到处都是。
“你这笨蛋,”他说,“你不能做点对的事情吗?好,你现在去舔干净。把你的脸放在桌上去舔。”
凯蒂大叫“不要”,随即准备跑出厨房。迈克抓住她的上衣,把她拉回桌上,然后把她的脸推向牛奶:“我叫你舔!”
他把她的脸放到牛奶上,凯蒂尖叫反抗。他就抓她更紧,更用力推她到桌上,然后开始用她的脸来擦牛奶。“你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只猪,你这该死的,滚开,还是你要我用你的头发来扫地。”
凯蒂跑进房间,尖叫着摔她的玩具。当她听到迈克出门的声音,她仍然很愤怒,于是回到厨房,拿起一盒牛奶,带到他的卧室,倒在他衣柜里的衣服上。凯蒂流下了眼泪,那是因为生气和痛苦而流的眼泪,而不是因为悲伤和害怕。当她回到房间时,她开始感到惊慌,她知道她做了什么,莎莉不在家,如果迈克回来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10分钟之后,她听到迈克跟一个男人柯克一道回来,他就住在附近。她在房间可以听到他们在谈论迈克的音响系统,柯克很想买下来。然后,迈克走进了他的房间。
然后,她听到迈克在大叫:“这该死的小婊子!该死的混蛋!她在哪儿?”
他跑进凯蒂的房间,而凯蒂躲在她床后的地上。他踢她,抓起她的头发,把她拖到他的睡房,把他的湿衣服丢向她。他再踢她,向她吐口水,然后在她身上小便。凯蒂已经不记得还发生了什么事,她可以听到迈克对着柯克大吼,然后用力地把门关上后离去。
柯克离开时告诉了邻居,于是邻居报了案。当他们到达时,凯蒂一个人在屋里。基于她的现状和柯克的报告,他们把她送到医院,然后回来拘捕了迈克。
那天晚上,儿童保护工作者玛格丽特·戴维斯将凯蒂带到了第一个寄养家庭。两个月之后的法庭听证会上,莎莉几乎没有提出异议,政府取得了凯蒂的永久监护权。第二天,也就是1992年11月9日,她被分配给儿童社工人员史蒂文·菲尔德,他是在一个星期前从儿童保护机构转调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