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芝麻开门:释梦
现在我们已来到宝库附近,写着谁也不懂的怪字的石碑是我们找到大门的关键。
我曾多次打过这样的比方:释梦是破译用未知的文字写的文章。考古学家挖出一块石碑,上面是一种谁也不懂的古文。考古学家想知道石碑的内容,他怎么办呢?他会首先寻找与某种现代文字相似的字,因为很可能这个字和那个现代文字意义相近。假定他看到一个字“①”有点像“日”字,他就先把这个“①”当成“日”字,然后再看石碑上这个字出现了几次,周围是些什么字,从而猜测出周围的字的意思。猜出几个字后,他再由这些字猜测这篇文字是写什么的:是记载一次日食,还是记载一次祭典或一次战争?最后他根据猜测的主题去推断其他的字是什么,尽可能地寻找旁证证明自己的猜测。最后他能自圆其说地把全文释译出来。
释梦也有点像文学评论家解释一首难懂的诗。比如李商隐写了一首诗,题为《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呢?我们首先要在诗句里寻找可以理解的片段。比如从“思华年”上,我们猜测这首诗或是感叹年老,或是追忆往事。从“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猜测这首诗是追忆往事。因为提到了“当时”,可见写的是过去的事。由这样一些片段材料串起来,我们可以猜测,本诗写的是一个爱情故事。当然另外一些人可猜测为只是对人生的感慨,对没有当上大官的惋惜。从主题出发,我们又可以去推断一些难解的句子:“沧海月明珠有泪”,或许是追女友的一次垂泪,甚或是对性爱过程的描写。总之要能自圆其说,旁证充分,也就成了一家之说。
虽然释梦的过程类似译远古文字或解释文学作品,但是还稍有不同。有时它比译远古文字难,难就难在每个人的梦都使用了一些只有他自己用的“词汇”。有时它又比译远古文字容易,容易处在于我们可以通过和做梦者交谈,从中获得许多信息。而译远古文字时,我们总不能要求墓中的枯骨告诉我们刻这一块石碑是为了什么吧?
下面我讲讲如何在梦中“找出能懂的字”来。
(1)真正的“象形字”:象征。
梦是象征,这是真正的象形字。我们也许看过最早期的象形中国字,那些字像一幅简笔画。比如,“水”字就像三道水波纹,“戈”字就像一个人扛着戈,但是那些字毕竟不是画,毕竟简化了。梦则不一样,梦的“词汇”是生动的一幅幅画,是电影一样清晰的形象,所以梦的象征才是不折不扣的“象形字”。
象征就是用一个形象表示一种意义。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也常用。比如人们说纳粹德国的隆美尔将军是“沙漠之狐”,这绝不是说隆美尔长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四爪着地在沙漠里跑,而是说他像狐狸一样狡猾,他仍旧是个穿纳粹德国军装的人。同样,美军袭击伊拉克的“沙漠之狐”行动也不是在沙漠里养狐狸,而是说这一行动迅速如狐狸的行动。我们在年画上看到小孩骑着一条硕大无比的鱼,这也并不是记载以前有个小孩抓住过大鱼的故事,而只是表示“年年有余”罢了。画一个倒挂的蝙蝠,也只是表示“福到”而已。
梦主要就是用象征。只不过在梦里,我们不说“张三胆小得像个兔子”,我们在梦里可能会直接梦到一只兔子,这兔子有张三一样的小三角眼。有个女人梦见把便壶做成花瓶,白天用它作摆设。这个“便壶—花瓶”就是一个象征。便壶是干什么用的?是排泄小便用的。花瓶是干什么用的?是摆设。什么既像便壶可供人排泄又像瓶可供人观赏,而且是夜里做便壶白天做花瓶呢?梦者的答案是女人。女人夜里可供男人排泄性欲,白天可供男人观赏。不是常常有人把漂亮但没有才能的女人叫做花瓶吗?
由此象征我们可以看出这个做梦的女人对性的态度。她认为性行为是肮脏的,有如男人往女人身体内排小便。她认为男人对女人的需要只有两方面,一是性对象,二是观赏对象。由此可以知道她对男性的态度一定是讨厌的,我们甚至还可以推断这个女人外貌不错,否则梦见的也许就不是花瓶而是瓦罐了。
学习释梦的第一步就是认识各种象征。如果你对许多象征的意义很了解,释梦就会很容易。比如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一书中,就提出过瓶子可以作为女性生殖器的象征。如果你知道这一点,就可以知道“便壶—花瓶”和女性生殖器有关,进而和女性有关。
下面我再从一个简单的梦例出发,讲三个象征。
某女人从十几岁起,在十几年内常常做同一个梦:在厕所里刚一脱裤子,就掉进深深的茅坑里,很恐惧。
释梦者遇到这种梦例,首先应该询问梦者是否有过和梦中情景相似的真实经历。如果有,也许此梦只是由于过去吓坏了。如果没有,那这个梦肯定是用象征的语言在说另一件事。
在这个短梦中有三个象征,它们都很常见。
第一个:厕所和其中的茅坑。
第二个:脱裤子。
第三个:掉下去或说跌落。
除此之外,梦中还有一种情绪,那就是恐惧。
厕所和茅坑象征着肮脏。
脱裤子象征着性交。
掉下去象征着堕落。
因此这个梦的意思极为易懂,翻译出来就是这样:性交这件事是一种堕落行为,是肮脏的,是很可怕的。
懂得什么是释梦了吧?
当然实际释梦并不这么简单。因为有许多象征的意义你不知道,释梦专家也不知道。这些象征是梦者独创的。对于这种“梦的词汇”,我们只好猜测或从旁侧摸索其意义。有的象征的意义我们还没有总结出来。有的时候梦者把一个普遍的象征加以修改,表示一个特殊的意义,有少数时候梦也说谎。还有一点要提醒大家的,就是一个象征往往有很多重意义,也就是说,它是多义的。所以我们在理解象征时,也必须联系整个梦,联系梦境的“上下文”,才能较准确地理解这个象征的意义。
(2)象征的多义性。
同一个象征,在不同的梦里有不同的意义,有时在同一个梦里也会有多重意义。比如说梦见跌落,它就会有多重意义。安·法拉第总结说,如果你梦见跌落,它可能表明在你的生活中真的有跌落的危险。例如:“我梦见从新建的七层公寓的阳台上跌落下来,醒来后我立即检查了阳台栏杆,发现它们明显地松动了。再有我的邻人梦见他儿子从一架梯子上跌落下来。他检查了他家的梯子,发现有一处松动了。”
安·法拉第说:“如果一场跌落的梦没有这类表面的警告信息,那下一步就要问梦者目前可能遇到哪种比喻性的跌落。”
一个大学生因成绩差而害怕留级,遂梦见自己从学院的楼梯上跌落下来,这个梦表明他害怕失去地位。一位无线电台主任的妻子在丈夫晋升之后,立即做了许多跌落的梦,这意味着她感到自己配不上丈夫了。也就是说,她认为自己在丈夫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了。一个出身天主教徒家庭的少女与男友同居后,做了一连串不愉快的跌落的梦,这表明她很内疚,因为她感到自己“堕落”了。
所以同样的跌落,可能表示真的跌落,也可能表示留级,表示地位下降,表示堕落,或表示其他意思。具体在某个梦里它表示什么,则要根据梦的“上下文”来确定。梦中从什么地方跌落,提示着这个跌落是什么意义。例如前边例子中的大学生,梦见从学院的楼梯上跌落,这说明他的“跌落感”与学校有关,于是我们可猜想他所指的是留级。跌落的具体形式不同,其意思也会不同。比如一个女性梦见自己在床上躺着,突然感到人与床飘飘如雪花般向下落,感到有些害怕。我们可以从“床”猜测到此梦必然与家庭或性有关,因为床是休息或性爱的地方。这个女性已结婚,不存在把性视为堕落的心理。由此可推断此梦中床的下落表示家庭根基不稳,表示婚姻生活不尽如人意。当我向梦者说出我的推论后,梦者随即证实说她的确觉得丈夫对她不如以前关心了,她感到“失落”,因此此例中的跌落代表的是“失落”。
释梦时绝不能机械地说“什么象征什么”,必须根据具体情况进行具体分析。
现有的一些“解梦”一类的书,之所以还不能被称为是科学的,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它们都把象征简单化了、绝对化了,所以其结论往往是错误的。
例如,在一本较为严肃认真诠释《周公解梦》的书中,有“门户败坏有凶事”一条目。一般来说,梦见门户败坏象征着不好的事情还是有一定道理的。门户往往代表家、自己,门户败坏当然在较多时候代表着家道衰落等不好的事。但是如果把这一点绝对化了,那就可能会出错误。有一次,我梦见一座旧房子,门倒墙塌,只剩一面墙还好,梦里我兴奋地用铁锤把这面墙也砸塌了。按此书的说法,这应该是一个凶事的梦。但是事实上却不然,经过我对自己的梦的分析,那个梦的意义是:“我正在打破旧的自我,正要再造一个新我。”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在我的梦里,旧屋早败坏,但我正要盖更新更好的新屋,这个象征和衰落恰恰相反。
迷信的解梦和科学的释梦,在技术上最大的差别是:前者机械地采用一一对应的方法,如《敦煌本梦书》,就把上至天文、天象,下至飞鸟鱼虫、车船衣袜的梦象都简单地对应为吉、凶、灾、病等。
但在科学的释梦里,每一个梦中的人物、景象、动作,它的意义都是依赖整个梦而确定的。比如“18”这个数字,在有的梦里表示年龄。
一个老年人梦见自己去电影院看电影,他想找第18排的座位,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在梦里很焦急,也很惆怅。在这个梦里,18代表的是年龄。老人对自己日益迟暮很焦急,希望回到“18岁”,回到年轻的从前。
但在别人的梦里,甚至是这位老者另外的梦里,“18”这个数字都可能是其他的象征。
一个农村青年人想去大城市打工赚钱,有一晚他梦见自己要去这个城市,他坐的列车是“18次”。这里“18”的意义也是不言而喻的,“18”即“要发”也。
如果我们真的想了解做梦的意义,期望从它那里得到启发和启迪,那么,断章取义地生硬解释,只会导致迷信。这样做,既害人又害己。
(3)寻找线索。
有时单单从梦本身,我们一时搞不清其意义,或者对梦的意义没有把握。我们就需要靠梦以外的旁证材料来启发我们。
例如,问问梦者在做梦前做了些什么事情,想了些什么,遇见了些什么人,就可能会从中发现一些关于该梦的线索。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和白天所遇到的人与事总有联系,特别是当他白天生活中正有重要事件发生时,梦往往会和这件事有关。
另外,我们还需要了解一下梦者是什么样的人,近来正处在什么情绪状态中,这样我们就有可能发现更多的线索。
请看下面一个梦例。
一位大学生,长期以来经常做一个梦:“这个梦没有开头和结尾,只是一个持续时间很长的画面。在一个空旷的广场花园中,有很多东西排列的蛇。而我在蛇的中间无法挪动。蛇活着但没有生机,黏腻灰黑,大蛇不动,小蛇有小的移动。我也是灰黑色的,僵直地望着家的方向。”
梦者体会到这个梦的感受,是恐惧和无奈。他感到这正是他对生活的感受,他感到自己被困住了,而且对此状态感到很无奈。他向往有热情有活力的生活,但是实际上他活得很无聊和无活力。
“家的方向”,说明这个梦和家有关。梦者从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自己的家庭,感到一直非常缺少家的支持。梦中,看着家的方向,是对家的向往。但是,他对如何回到自己心中的家,是感到无望的。
还有一位大学生做了这样一个梦:他身穿中世纪服装走进一幢很暗的房子,屋内很乱,突然有几个人冲出来向他进攻。他猛地拿出一支冲锋枪,向敌人扫射。把坏人全打倒后,转身走出房子,很悠闲地点上一支烟,然后拿出一柄手榴弹向后甩去,屋子在他身后轰地炸了。这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课本落在屋里了,可屋子已成一片瓦砾,找不到了。他一转念,没就没了,也无所谓。
释梦者了解到,当天梦者看了电影《最后的英雄》。电影中的一段场景与梦相似。还有这个同学很爱玩又不愿受约束,初来学校见学校条件不很好,规矩又多,不止一次抱怨过。还了解到这个同学在这学期没有好好学,当时又面临期末考试。于是他断定:梦中黑暗的房子指学校,梦中杀敌炸房子是发泄被压抑的感情。课本落在屋里被炸,代表“该门课落下了,怕考试通不过”。但是这个同学平时就对什么都无所谓,所以梦中他对课本落下的事也全不在乎。
这个解释虽不完全,但基本上是准确的。而且,做梦的那个同学在期末考试中那门课果真不及格。
美国心理学家弗洛姆所释的两个梦也说明了旁证材料的作用。这两个梦都是一位年轻同性恋者做的。第一个梦是:“我看见自己手中握着一把枪。枪管很奇怪,特别长。”第二个梦是:“我手中握着一根又长又沉重的手杖。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我正在抽打什么人——虽然在梦中没有其他人存在。”
这两个梦不是在同一个晚上做的。枪和手杖都可以看作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但是弗洛姆认为把这两个梦都说成和性有关是没有把握的。于是他便寻找旁证,他问这个年轻人做梦的前一天想到过什么。年轻人回答,在做手枪的梦前当晚,他看见另一个年轻人,而且有强烈的性冲动。在做手杖梦的前一天,他对他的大学很愤怒,但是他又不敢提出抗议。他还联想到,小学时的一个老师用手杖打过学生。
这些旁证材料使弗洛姆断定,这两个梦虽然相似,但意义完全不同。第一个梦表示他希望有同性性行为。而第二个梦表示他对老师——大学教授和小学老师——的愤怒,而且他希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手杖去痛打老师。
我们说梦是“原始人”的来信。但为什么“原始人”在这天给你写这样的一封信,而在第二天又写了一封与前一天很不同的信呢?这是因为“原始人”的信也是有感而发的。
这里的“感”指的就是我们白天所经历的各种各样的事情。
这些事情有时我们能意识到,有时我们意识不到。“原始人”就是根据这些经历发出相应的感慨,并且用这些在他那里还新鲜的形象给我们写信。
小敏是个高级白领,事业可谓有成,但感情生活并不顺利,有情人,但情人明确表示自己无意婚姻。在小敏的意识里,她对婚姻也很反感,何必两个人互相束缚?有爱情,无需婚姻保障;没有爱,婚姻又在保障什么?所以小敏对目前这种松散却潇洒的关系也还满意。
一天她做了这样的一个梦:
“我急着去上班,发现一份重要的报告没带。于是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起来,心里很急。后来仿佛要找的不是报告,而是一块巧克力。我拼命找,一边让自己回忆究竟放哪里了。就这样醒了过来。”
由于这个梦里,最特殊的一个东西,也可能是最关键的就是“巧克力”,我问小敏,最近几天有没有什么事和“巧克力”有关。“没有什么呀!”小敏随口答道。“再回忆回忆。”我说。
“噢,想起来了,”小敏的脸微微有点儿红,“昨天,我在罗马花园那里,看见一对新人在拍结婚照,穿礼服的新娘在照相的间歇在吃巧克力。当时,我觉得她的这个举动有点奇怪,就注意了一下。”
原来如此,在小敏的这个梦里“巧克力”与婚姻有了某种联结。在这封“原始人”的来信里,“原始人”是在告诉小敏:“在我看来,婚姻也是很重要的,至少像你的事业一样重要。”
在小敏的意识里,她一直认为自己既新潮又洒脱。而其实在她的潜意识里,传统意义上的婚姻也很重要。从心理学的观点来看,“原始人”的观点不存在对或错的问题,而是有没有的问题。若有某种观念或声音,那就需要我们的意识去关注它、了解它,这样才能进一步地借助我们潜意识的力量和智慧,或者至少转化掉潜意识中的陷阱和阻碍。
有个女孩的初吻是在汽车上,她的心中的“原始人”就把汽车当成了被禁止的浪漫爱情和性冲动的象征。在16年之后,她早已结婚生子,却陷入一次婚外恋。于是她梦见自己站在汽车里,又害怕又高兴,而且还在猜测汽车要开到哪里。
外人是不大可能从“汽车”上猜出她的心思的,因为对大多数人来说,汽车并不意味着被禁止的浪漫爱情和性冲动。
这种特殊的象征往往需要另一种方式分析。那就是联想,让梦者从汽车开始进行联想,问她从汽车能想到什么。因为在她心中,汽车和她的初吻之间有联系,所以她很可能就会从汽车想到初吻。当她联想到了初吻,我们也就明白了她现在梦中的汽车代表的是什么。
科学释梦技术的创始人弗洛伊德最擅长用联想法来释梦。
弗洛伊德介绍说,1895年夏,他曾以精神分析治疗一位女心理病人伊玛,但效果不理想。他想用一个新方法,但患者不接受,于是停止了治疗。弗洛伊德的同事奥图谈伊玛的情况时说:“看来似乎好一些,但仍不见有多大起色。”弗洛伊德觉得像在指责他,心里不痛快,就把伊玛的医疗经过详抄一遍,寄给权威M医生,想让他详判。当晚弗洛伊德做了个梦:“大厅里宾客云集,伊玛也在。我走近她,责问她为什么至今不接受我的‘办法’。我说:‘如果你仍感到痛苦的话,那可不能再怪我,那是你自己的错。’她回答:‘你可知道我最近喉咙、肚子、胃都痛得要命!’这时我发现她变得苍白、水肿,我不禁担心自己会不会疏忽了什么。于是我带她到窗口,借助灯光检查她的喉咙。她有点不情愿,像戴假牙的女人不愿开口一样,要我认为她不需要这种检查……我在她喉咙中发现一大块白斑,并有小白斑排成像皱缩的鼻甲骨一般。我很快叫M医生来再做次检查。……M医师说:‘这是病菌感染,但没关系,只要拉拉肚子,把毒素排出就好了。’我很清楚那感染是怎么来的。不久以前,当她不舒服时,奥图曾给她打了一针,打的药是Plopyl……Plopyls……Plopionic……acid……Tlimethylamin……其实,这种针不能轻率地打,可能针筒也不干净。”
弗洛伊德从第一个意象“大厅里宾客云集”开始了他的联想。
他联想到他正打算为妻子开一个生日宴会,伊玛也是被邀请者之一。因此这个梦似乎是在想象生日宴会的情景。这是第一个发现。
他责问伊玛,说她病不好怪她自己是他的内心想法,也反映了他推脱责任的愿望。这是第二个发现。
而对于伊玛抱怨喉咙痛、胃痛和腹痛,弗洛伊德知道她有些胃痛,但她从没有喉咙痛和腹痛。从这一线索中,弗洛伊德没有找到什么,他说:“为何在梦中我给她造出这些症状,至今我仍不明白。”
“我不禁担心自己会不会疏忽了什么。”从这一点上有一个发现,他在内心里说:“也许我以前疏忽了,伊玛患的不是心理疾病,而是生理疾病,那治不好她就不怪我了。”他仍是在推卸责任。
“我带她到窗口,借助灯光检查她的喉咙。她有点不情愿,像戴假牙的女人不愿开口一样……”弗洛伊德联想到有个富婆,她年轻漂亮,但最怕检查口腔,因为她有假牙。站在窗前的一幕使他联想到另一个女人,他曾见过她那样站在窗前让医生检查。弗洛伊德希望这个女人也找他看病,但又知道她不会来。这时弗洛伊德从梦中伊玛的“苍白、水肿”想到了另一个人——一位老富婆,她苍白而且有一次水肿过,她一向和弗洛伊德过不去。
由此,弗洛伊德知道,这段梦的意思是在说:“伊玛像那个富婆一样害怕让我检查,像另一个女人一样不来找我,像X夫人一样和我过不去,所以我才治不好她的病。”我们可以发现,如果不让他自己进行联想,谁也不知道在窗口做检查,戴假牙似的怕开口和苍白、水肿意味着什么、象征着什么。
“M医生说:‘这是病菌感染,但没关系,只要拉拉肚子,把毒素排出就好了。’”弗洛伊德梦中由“白斑”断定伊玛患了白喉。他联想到庸医中有人相信得了白喉拉拉肚子就会好。他把这种庸医之见加到M医生头上,目的是报复M,称M为庸医,原因是生活中M也反对了他。
还有一个发现是针对奥图的。梦中奥图打了一针造成了伊玛的感染。由梦里的“Plopyl……Plopyls……Plopionic……acid”,弗洛伊德联想到奥图送给他的一瓶酒,酒味道很差。
所以梦中他的意思是:“奥图能送我那种酒,也就会给伊玛打有害的针。”这一点,也只有通过弗洛伊德自己的联想才能破译。
“Tlimethylamin”使他联想到不久前,一位老友告诉他,他发现“Tlimethylamin”是性激素代谢的中间产物。由此可见,梦中的意思是说,伊玛的心理疾病与性有关。
“这种针不能轻率地打,可能针筒也不干净。”这是指责奥图,同时这又使弗洛伊德联想到,他曾极力推荐过一种药可卡因,但是他有个朋友却因滥用可卡因而早死。因此这里又包含了他对自己“是否太轻率”的担心。随后他又联想到有一位病人,两年来,弗洛伊德每天给他打两针。但最近他找别的医生打针却因针筒不干净引发了静脉炎。
在梦中他以此安慰他自己:“从这件事看,你不是轻率不小心的人。”
如果不用联想法,弗洛伊德这个梦中的许多细节我们都不可能破译,因为它们用的不是普遍的象征。
因此当我们面对一个解不出的梦时,也应该问梦者:“由此细节你能想到什么?”
在应用联想法的时候,要注意:一是梦者在联想时必须放松。只有放松,脑子里的联想才是自由随意的,才能顺着潜意识中的联系联结到我们要找的东西。如果不放松,他的联想往往会是机械的、呆板的,和他自己的情绪没有关系。比如从汽车联想到火车、轮船、飞机,却不想自己在汽车上的初吻。不放松时,有的人干脆什么也联想不出来。二是,梦者有时做了一个联想,但是马上说:“这是瞎想,没有意义,和梦无关。”在这种时候要知道,这个联想肯定和梦有关,梦者的话只是一种不自觉的掩饰而已。三是,如果从梦者的联想中,你发现不了和梦有关的东西,不妨让他继续联想。如果在一个意象片段的联想中找不到什么线索,可以再从梦的另一个片段开始联想。
联想是释梦中几乎可以说必须用到的一个步骤。联想的意义在于把每个“原始人”自己使用的“词汇”和“原始人”公用的“词汇”联系起来。有时,联想还可以把某个“原始人”的“词汇”一步步地转变成非象征性的“词汇”。
联想也可以说是顺藤摸瓜。多年的释梦和心理治疗的经验,使我不禁产生这样的假设:“原始人”写信给我们,是要我们懂的。当梦者向一个心理学家询问梦的意义时,“原始人”也会“帮助”梦者和心理学家弄懂这个梦的。
比如,一个刚刚认识的人来找笔者,她说想和我聊聊。
“聊什么呢?”她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停了一会儿,她接着说:“我给你讲几个有趣的梦吧。我做的。”
想掩藏自己的人一般是不会找心理学家聊天的。所以,我想她其实是想表达什么,或想解开心理的谜团。谈梦难道不是最好的交流兼掩饰的工具吗?
“我梦见和男朋友一起去爬山,他想在一个茅草房里歇歇。可我觉得山上更好些,于是他就跟在我后面一起往上爬。后来,出现一伙强盗,他们要抓我。我男友和他们打。结果,他满身是血倒在地上死了。我很伤心地哭。”
我对她虽然了解甚少,但初听她的梦,我已从中看出了眉目。但为了避免主观,甚至是我的投射,我决定追问细节。
“‘爬山’你能想到什么?”我问。
“想不到什么,就是往上爬呗。”她说。
“‘茅草屋’你能想到什么?”我接着问。
“就是小说里常提起的那种。像什么人的家。”
“你梦里的‘茅草屋’破吗?你形容它一下。”我说。
“不破,要形容的话,是简陋,整洁,还有点温馨。”她说。
“‘歇歇’是什么意思?”
“就是待着呗。”她说。
“那些强盗长得怎样?你描绘一下。”
“仔细看,也不是什么强盗,看得最清楚的一个人的相貌倒像我大学时一个年轻老师。”
“这个老师是怎样的人?你用简单的几个词形容一下他。”
“他后来出国读了个博士学位,现在在耶鲁大学任教。”
“你怎样形容他?”我问。“他有知识,成功。”她说。其实形容一个人,角度是多种多样的,我只说“形容他”,也就是说,既可以形容他的相貌,也可以形容他的性格、为人。但这里梦者只告诉了我这两点,即“有知识,成功”,我更愿意把它理解为她的“原始人”对我的暗示。
“‘强盗抓你’你能联想到什么?”我问。
“像小说里说的,没什么两样。”她说。“你一问,我想起前两天和人说起普希金的小说《杜布罗夫斯基》。”她接着说。
“这个小说是怎样的?三言两语说一下。”我说。这篇小说我看过。但每个人复述小说、谈小说,都会有自己的投射。而这种投射也是“原始人”不倦的提醒。
“这是一个悲剧。一个年轻有为的贵族杜布罗夫斯基,爱上了一位贵族小姐,可当小姐打算跟他走时,他却来迟了,小姐嫁给了别人。”她说。如果读者有兴趣读读这篇小说,会发现这种概括很耐人寻味。其实这种概括也是梦者的“原始人”在反复提醒我这个释梦者:“不就是这样吗?不就是这样吗?”
“‘满身是血’你能想到什么?”我问。
“临睡觉前,我看了一个电视剧,剧中的两个女人爱同一个男人,最后一个女的被打死,满身是血。这种故事往往只能这么收场,要不怎么也委决不下。”讲述之后,她这样加了一句评论。其实,这句评论又是她的“原始人”在“告诉”我,这封信究竟是什么意思。到这里,我想我可以很有把握地解这个梦了。否则她的“原始人”会认为我太笨,朽木不可雕。
“这个梦是关于你和你男友关系的。你希望你和男友一起在事业上不断攀登(即梦里‘往上爬’),但你的男友更愿意过在你看来是简陋、整洁且有点儿温馨的家庭生活。只是你坚持在往上努力,因为你觉得上层的生活会使你更愉快(即梦里‘山上更好些’)。你的男友受你的影响也在继续努力,但你对他的能力或状况不满意(即梦里‘跟在我后面’)。这时,你的潜意识希望出现一个更理想的人爱你,并希望你目前的这个男友以某种不是你责任的原因消失。而且,你希望的这个人可能出现过,但错过了。(大学时代的老师代表曾经出现过的人,但回忆小说《杜布罗夫斯基》的情节又表示此人已错过。)在梦中最后伤心地哭,是表示你对自己的这种想法有内疚感,同时也是同情自己找不到理想的伴侣。对你目前的这个男友,你对他的依恋是他能给你温暖,还有他对你的爱,但你对他的事业发展状况及前景不满意。”我说。
她听了我的分析,低着头沉默不语,既不赞同也不表示异议。
“我想起来了,从这个梦中醒来后,我再入睡,又做了一个梦,现在能记住的情节是:我和我初恋的男友(上大学时谈的)手拉手走在一条街上,是夜晚,当时梦里感觉很幸福。街两边挂着一排排红红的大灯笼。”她说。
说了一段梦又想起来一些细节或紧临前后的梦的段落,或者记起以前曾做过的类似的梦,这些都是“原始人”在给梦者及释梦者提供更多的信息,是在帮助梦者及释梦者更好地了解自己。
“‘红红的大灯笼’让你想到什么?”我问。
“想到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她说。
“这个电影……”
“我知道了,”她打断我的话,“那个男朋友在和我恋爱时又和另一个女孩发生关系。虽然我很爱他,知道他在事业上会有很大的成就,可我无法忍受和别的人分享他的爱情。所以和他分手了。后来他去了美国,发展得不错。”
“你希望理想的恋人,既如初恋的男友一样成功、有事业心,又像现在的男友一样爱你、可靠。”我说。
“这一直是我不快乐的原因。”她说。
最后,我劝告她:“作为女性,不必把事业上的追求与理想,甚至功利的目标投射到自己的另一半身上。这样的投射只会给自己带来不满,给对方事业带来压力。他给你一个家,你自己给自己一个事业不好吗?”
通过对上面这个梦的分析,你大概也会赞同我的说法,“原始人”在一遍遍地向我传递能读懂它、了解它的信息。
当然,“原始人”的提醒也是分对象的。“原始人”的眼睛很敏锐。如果你不是真心想了解他、能帮助他与梦者沟通的人,或者你是他觉得说得再多也无法理解他的人,那么他就不会或没有足够的耐心提供信息。所以,要想释梦,真诚帮助别人的心最重要,你越真诚,“原始人”就对你越有耐心,也就会不断给你理解的素材,直到你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