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叶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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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父亲的邮局

我的父亲是个一生与邮局结有不解之缘的人。每次搬家,他的行李中最蔚为壮观的除了书,就是无数旧信札。它们捆扎有序,编有序号,注有往复日期,几乎就是他的一部人际交往史。他把这个嗜好带到了当初下放的苏北农村,便给乡邮员带来了很多的痛苦,经常看到遥远的乡道上,乡邮员和他可怜的破自行车在与泥泞坎坷作殊死较量,车杠上的乡邮袋沉甸甸地往下坠。

最麻烦的是父亲喜欢袭用外交礼仪给亲友拍电报,“欣闻”什么、“惊悉”什么,祝寿的、往病榻上去问安的,他不远十余里乡路跑到公社邮局去拍给人家,人家当然不好不在必要的时候以同样的礼仪奉还。这样,他给祖国的乡邮事业可就更加添累了。

父亲倚重邮政的本意,是可以借此传达一些不便当面溢美的语汇或不便当面商榷的意见,可是一张邮票在给他带来方便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些难以言传的苦头。其中最典型的一件事,就是20世纪50年代初期,他把他一位老领导的书大加批改之后寄了回去。他以为这样做避免了当面直谏的唐突,可是他真正是上了那张邮票的大当。

父亲这样的性格,离休以后的寂寞和失落可想而知。父亲的晚年,是一个把写信当作“办公”的状态,他对邮政更到了依赖的程度。无奈电信和电子通讯时代的到来,使很多老友不太再热衷于陪他玩跑邮局的游戏,父亲的信件饥渴症甚至要借助“小康之家”这样的邮购服务完成。

三年前,年届八十岁的父亲以少年人的热情和冲动卖掉原住房,搬进了江东南路的一个崭新小区,他的心情因与将来的奥体中心为邻而兴奋。但是问题很快产生——门前的“奥体中心”一直都是一片可做古战场的开阔地,而道路上成天奔驰着横冲直撞的渣土车,父亲已经无法骑着他的自行车去寻找那个目前属于他的“上新河邮局”。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赶在邮递员开信箱之前,把写好的邮件投到马路对面的信箱里。

一生不愿求人的父亲,只好在写好的信件已经积了一大摞的时候,眼巴巴地等着我的妹夫专程去一趟“上新河”。我妹夫有一次冒着雨替父亲出“公差”,又要拿雨披,又要贴邮票,又要取指甲刀之类的邮购包裹,忙乱中还丢了他和我父亲的身份证。

对于我的父亲而言,这真是一段苦不堪言的日子。

没想到在那片似乎一直没有动静的开阔地上,突然之间就长出了贵妇草帽般的“奥体”,长出了春笋般簇密的楼群,尘土飞扬、混乱不堪的江东大道一夜间变得豪华开阔,缀满了明珠般的灯光和锦绣般的绿地。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正对着父亲小区的一条崭新小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梦幻般的邮局!它简直就是我们所见过的最俊美、最玲珑剔透的邮局,是邮局中充满灵逸之气的公主。父亲几乎不敢相信奇迹的发生,直到我们拍下他与“公主”相依相偎的各种角度的照片。

从此以后,父亲每天只要悠闲地在美丽小道上散着步,就可以完成他的邮政之旅。

这座叫作“奥体邮局”的邮局,是天意的邮局,是父亲的邮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