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春秋(克勒门文丛)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再谈“国货之隐者”

陈栩园(天虚我生)临死时,把那颗“国货之隐者”牙章,交给长子定山。这颗牙章,有着栩园自己的愿望。他的朋友谢铸陈对定山说:“你父亲的这个图章,是很难继承的,因为提倡国货是人人有责,而要在成功史上做一个隐者,是不可即的。”这也是他们那一代的民族实业家,如张季直、黄炎培,他们的共同抱负,而且都带点名士气。到了陈定山,他的名士气味就比他父亲更重,而对花花世界的荒唐生活,也比对实业更有兴趣些。

定山曾经在杭州清波门学士桥畔,明末名士李流芳垫巾楼遗址建造了一所别墅,地广十亩。他就用画中九友来分题亭榭。他的父亲看中了这别墅,把它改造成造纸厂办事处;假山石畔,做了打纸浆的化分池,五间大厅,满堆着稻草和竹浆。他父亲对他说:“琪儿,你这许多空屋是做什么的?我现在替你化无用为有用,你还不开心吗?”这小事,可以看到他们父子两人兴趣上的区别。

在栩园的晚年,有一件值得特别大书的大事,便是抗战初期,他是代表着民族实业家,坚决主张迁厂到西南去的一个人。“八一三”战事既发生,栩园就叫定山到上海,在市商会提出了迁厂建议,以疏散的立场,劝告上海工厂向后方迁移。实业部也就组织了迁厂委员会,由邹秉文、林继庸担任迁厂委员会正副主任委员。凡一切车辆、船只,由供应委员会筹划,市商会垫发迁厂资金。可是栩园发动搬迁家庭工业社,他们的好友、家庭工业社厂长李新甫就反对迁厂,说:“这是谁的计划?要迁,你营业部迁,我的厂不迁。”他笑栩园父子是傻子。这当然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如此,许多大厂家老板也都这么想,栩园他们所组织的机制国货联合会会长陈美连原是栩园的信徒,一提到迁厂,他就反对。也有赞成的,如康元制罐厂、天厨味精厂、双轮牙刷厂,都是首先响应的。栩园要迁家庭工业社以为名厂之倡,李新甫总算答应将上海厂存的一半原料和装潢搬到汉口去,结果也成画饼。其结果,上海南站附近的总厂,其中包括牙粉厂、汽水厂、印刷厂、玻璃厂、制盒厂,都被日机炸掉了。李新甫说他们父子是疯子,到后来才明白栩园的迁厂打算是不错的,却已来不及了。项康元的迁厂船只,乃是李新甫把家庭工业社名下的十六只船转让给他,才搬到西南大后方去的,栩园首先倡议搬厂的,却什么也没搬出。

抗战中期,栩园又从成都回到上海,便在上海去世了。临死时,他对子女说:“我以名士身来,还为名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