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脱欧公投中的民粹主义倾向

2016年6月24日，英国举行了举世瞩目的脱欧公投。公投结果显示，“脱欧”派以51.89%的支持率击倒48.11%的“留欧”派。然而，脱欧公投刚刚结束，就有超过280万名的英国民众联署签名请愿“二次公投”，截至7月8日，英国政府和议会请愿网站上要求举行“二次公投”的人数已经超过412万人。按照相关规定，一旦请愿人数超过10万人，英国政府有义务做出正式回应。7月9日，英国政府发表声明，正式拒绝数百万名公众要求就英国是否留在欧盟再次举行公投的请愿，理由是先前公投所体现的民意必须得到尊重。在此次公投事件中，本文重点关注公投前后民众的言论摇摆中所体现的民粹现象，以及分析此次公投中民粹思潮出现的原因。

（一）留欧、脱欧与悔脱欧：公投中的话语摇摆是民众发泄愤怒的出口

在此次脱欧公投中，言论的转向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公投前留欧、脱欧的舆论“厮杀”。很多投票人和媒体将脱欧公投视为民主的象征和民众行使自己政治权利的直接体现。在政治动员、移民问题、难民危机以及恐怖袭击所造成的社会分裂和恐惧的阴影下，在留欧、脱欧的舆论“厮杀”中，民众对于是否脱欧的分歧非常严重，根据民调机构YouGov此前近6个月的调查数据，支持留在欧盟的英国人占51%，认为英国应该退出欧盟的有49%,“留欧”派仅比“脱欧”派高2%。第二阶段是6月24日英国公投中“脱欧”派的险胜。当原本无法想象的情况在瞬间变成无可逆转的事实后，英国国内惊讶声、惋惜声、欢呼声四起，首相卡梅伦宣布辞职。第三阶段是6月24公投结果出炉至7月9日，“悔脱欧”的二次公投请愿。在脱欧结果公布后，英国搜索排行第一的问题是“What does it mean to leave the EU? ”。对脱欧之后不确定性的担忧，使英国国内的“悔脱欧”情绪在英国各地扩散，以至投票结果出炉当天民众就发起请愿，希望启动二次公投。英国政府于7月9日对此正式予以拒绝。英国脱离欧盟成了无可挽回的事实。

“以民为粹”，奉行极端的平民化倾向，并把底层大众作为合法性的最终来源是民粹主义的根本标识。在此次脱欧公投中，草根民主的政治实践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脱欧”是51.9%的英国人的选择，公投过程完全符合法律要求，也符合民主要求，然而公投后所出现的“留欧”、“脱欧”与“悔脱欧”的不同声音中或多或少夹杂着民粹主义的“身影”，公投中所出现的话语摇摆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民众对社会状况的不满。由于经济不景气，部分中下层民众很少能够享受到加入欧盟所带来的好处，他们认为加入欧盟反而使他们自身的利益如就业机会和福利待遇受损，使他们对精英阶层、官僚机构以及金融机构等充满本能的敌意和强烈的抵抗。在社会认知方面，英国民众认为，欧盟的建构不是民主建构，政策制定者不是欧洲人的代表，因此，他们对欧盟的政策深表不满，认为欧盟的政策制定者不是欧洲人民选举出来的，而是由政策制定者制定的。所以，在一些放大留欧弊端的政客的鼓动下，中下层民众认为脱欧是解决一切问题的灵丹妙药，可以使政府将更多财政资源用在本国国民身上。然而脱欧结果公布后，部分民众对脱欧之后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的不确定性表示担忧，卡梅伦辞职、鲍里斯退出首相竞选以及法拉奇辞去独立党领袖职务等英国政界的剧烈动荡所表现出来的不负责任和盲目性，使一些英国民众尤其是年轻人认为，脱欧更多只是政治精英们为了个人政治声誉和权位而相搏的工具。民众的失望和惶恐情绪不断扩散，“悔脱欧”群体不断向政界发泄愤怒，认为他们受到了欺骗。前苏格兰自治政府第一长官埃里克斯·萨尔蒙德抨击称，“脱欧阵营在国民公投后没有任何的计划，埋头只知道搞政治斗争”。“这些（统治）阶层垄断着权力、财产、教养以及文化，在他们所实施的统治过程中，哪里有普遍的怨恨情绪，哪里就存在着民粹主义。”留欧、脱欧以及悔脱欧的角逐在极右翼的英国独立党反移民的煽动下，使公投成了下层民众发泄愤怒的出口。

（二）反建制—精英—专家：草根百姓反对权威的一场起义

民粹主义依靠的是民众的“愤怒”，这是处于社会金字塔底层的平民百姓在被剥夺、被排斥却逆袭无望的情况下而产生的一种集体情绪宣泄，其间夹杂着偏执、焦虑、狂躁、怨恨、嫉妒、叛逆等群体心理，属于人性中某些最原始本能的一种外化和言说。在此次公投前的动员中，民众对精英们就社会形势的理性分析往往采取“选择性忽视”的态度，如英国首相卡梅伦和财政部长根据英国财政部一份长达200页的正式文档推算，如果英国脱离欧盟的话，那么英国家庭将会减少4300英镑的收入，从长远来看会变得更加贫穷。然而针对这份较有说服力的数据调查，只有17%的人愿意相信，70%的人则认为全是谎话。当脱欧阵营的领军人物、保守党议员鲍里斯·约翰逊声称英国每周要交给欧盟3.5亿英镑时，却有将近一半的人表示相信。此外，在移民对英国经济发展所造成的影响中，据英国税务及海关总署发布的数据，2013～2014纳税年度，来自欧盟的新移民共缴纳了31亿英镑（约合297.1亿元人民币）的个人所得税和国民保险，但仅领取了5.56亿英镑（约合53.29亿元人民币）的福利金，他们为经济发展做出的净贡献超过25亿英镑（约合239.6亿元人民币）。也就是说，大量移民的涌入增加了税收，促进了英国经济的发展。然而这并没有使底层技术工人得到多少实惠，所以底层民众认为，就算退欧可能会造成英国经济的衰退，那在经济衰退中受损的一定会是那些精英。对于底层民众来说，经济衰退与否对他们没有太多的影响。对他们影响较大的是，移民的涌入对他们工作机会的威胁、生活质量的下降以及社会秩序的不安定。

因此，尽管“留欧”派领导人反复强调脱欧在金融贸易、外交和国家安全方面给英国带来的负面影响，几乎所有英国国内和国际上“有影响力、有权威”的机构、专家、媒体、学者、企业家等都不赞成退欧，但是“脱欧”派领导人对移民使民众的工作机会减少、工资下降、子女受教育机会减少、福利下降，以及“只要留在欧盟，移民人数就没有上限”等问题的强调，似乎更能引起底层民众的共鸣。所以，不管是出于信息误导还是为了控制移民人数使然，面对各类精英对退欧危险的警告，很多选民拒绝接受专家们的价值观，甚至抱着对着干的投票意向选择坚持脱欧以发泄愤怒。英国《金融时报》首席经济评论员马丁·沃尔夫说：“关于英国是否退出欧盟，是一个技术问题，是一个极为复杂的问题，很难理智地解释其利弊得失，而在全民辩论过程中，往往会出现夸大、谎言、误导，整个辩论的气氛因此被毒化，所以我不相信在这种气氛下选民会做出明智的决定。”英国公民的非理智行为不仅体现在脱欧和留欧的选择上，在“悔脱欧”的声音中同样有所体现。例如英国《每日邮报》称，根据民调结果，有7%投脱欧票的人对他们的行为表示“后悔”。在伦敦，29岁的小学教师帕洛特接受《环球时报》记者的采访时说，他自己此前对欧盟的官僚作风颇有牢骚，因此投票时选择了脱欧，没想到有如此之多的英国人都选择脱欧，令一句牢骚话变成了事实。“我个人投了‘脱离’票，轻信了那些谎言，”网民坎比留言称，“我后悔得不得了，感觉自己的投票被抢走了。”其实相当一部分英国公民对于此次公投对英国的影响并不了解，他们并不明白脱欧的真正含义，也不明白脱欧对自己的生活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们仅仅是依靠民粹政客的政治动员，凭着自身感受做出了极端化、情绪化以及低智商化的非理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