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减法与轻微

一、“简朴”与“节约”

2013年，是国产电影发展过程之中现象较为鲜明或者是说是特点较为突出的一个年份。纵观2013年内地电影市场票房的排行榜，国产影片《西游降魔篇》、《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狄仁杰之神都龙王》、《中国合伙人》、《北京遇上西雅图》均取得了5亿以上的票房收入，与《钢铁侠3》、《环太平洋》、《速度与激情6》等好莱坞引进大片分据年度前20名的一半席位。在票房的前10位中，国产片占据6席，《西游降魔篇》以12.4亿稳居榜首。可以说，国产电影一方面处在类型多元化、风格多样化、产业成熟化以及市场规范化的总体发展进程之中；另一方面，也呈现出了年度社会历史背景下的新特点和新状态。这是国家意识形态、生产力状况、产业政策、艺术美学思潮以及市场运作规律等潜在的力量博弈与合谋的结果。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国家广播电影电视总局于2013年1月发布了《国家广电总局电影管理局关于加强海峡两岸电影合作管理的现行办法》（以下简称《现行办法》），规定海峡两岸电影合作管理的相关事宜。《现行办法》明确了台湾影片的界定，并放宽了对台湾电影的引进政策，作为进口影片在大陆地区发行的台湾影片，不受进口影片配额限制。内地门户对台湾电影的进一步开放，给双方影业的投资、制作、发行等运营环节都带来了显著而剧烈的影响，也带动起了电影美学的“新风潮”。台式电影风格的重要标识“小清新”，成为2013年国产电影风格的关键词之一。赵又廷、柯震东、张孝全、彭于晏、郭采洁、陈妍希、桂纶镁、陈意涵等台湾青年演员也凭借着青春爽朗的形象与清新质朴的表演，为2013年的国产电影带来一阵明快的新风。同时，“小妞电影”（chick flick）这个好莱坞电影的特定词汇也越来越为电影观众熟知，一批以都市女性为表现对象的时尚爱情片在今年形成规模，将2013年的中国银幕装点得风情万种、活色生香，从年初的《北京遇上西雅图》开始，《101次求婚》、《分手和约》、《被偷走的那五年》、《小时代》、《小时代2：青木时代》、《非常幸运》、《一夜惊喜》等影片轮番登场，让观众能在放松的状态下观赏女演员们甜美、浪漫而又不失逗趣的风采。同时，《一代宗师》、《全民目击》、《萧红》、《大明劫》、《美姐》、《天注定》等影片在艺术上的坚守与突破，《戏子、厨子、痞子》、《毒战》、《中国合伙人》、《神奇》、《无人区》等影片在类型和商业方面的探索与盘活，共同书写出了2013年国产电影异彩纷呈的章节。

结合2013年国产电影的呈现形态和艺术水平，从表演美学的角度可将其称为“减法之年”。电影表演美学是“意识形态腹语术”在特定领域的编码以及言说，透示着政治、文化以及电影产业对于电影美学的相互博弈和调控的关系。它包含既定的现实，更蕴含了一种深刻的社会心理机制和潜在向往，即希望成为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仪态、性格、气质、言语和行为。表演美学形态中呈现的“减法”特质，是对前几年繁复冗余和夸张变形的仪式化表演的拨乱反正，在角色塑造和表演基调上，更贴近时下的都市大众的生活常态和心理节奏。“减法”特质不仅仅体现在电影表演美学上，而是贯穿了全年国产电影文化中，摒弃宏大叙事、小成本影片成绩优异、青年导演崭露头角、甚至最热闹的贺岁档（12月份）的片量较之往年都不增反减。这种总体上的“简朴”、“节约”，同全年的社会主流意识形态达成了某种“合谋”抑或是“不谋而合”。一直以来，电影文化都被赋予了与主流观念平行的发展要求，“不在于电影告诉我们了什么，揭露了什么，歌颂了什么，而在于它的形式本身就带有意识形态性。”2013年的国产电影以一种充满当下特质的影像笔触，有力地描绘出这一年的中国人的“表情”和“表演”，以及国家形象的新风貌及新气质，也有一些值得反思的经验和教训。

二、“轻”表演的格式

2013年电影表演的“减法美学”，首先体现在国产影片“轻”表演的美学倾向上。这种表演更为强调造型功能而非叙事功能，富有身体美学的观赏性，显现出了一种较为显著的时尚感和清新感。由此，要求演员在形象上靓丽鲜明、台词上活泼易懂、情绪上高度外化、动作上外放夸张，注重明星效应、时尚流行、异域奇观等因素。

一是“轻”电影由“轻”表演奠定它的形态和资质。“轻”电影的概念，主要是针对具有“导演大多是新人、普遍为中低成本制作、主题都比较轻松、娱乐性强、能卖座、看电影的观众偏年轻”等特征的影片。2013年在社会上引起广泛关注和讨论的影片，例如《人再囧途之泰囧》、《北京遇上西雅图》、《致青春》、《一夜惊喜》、《非常幸运》、《小时代》、《被偷走的那五年》等，以一股爆发的势力给中国电影带来了新气象。它们有着相同的特质，主题都是关于青春、梦想和爱情，思想并不沉重，叙事也不宏大，可描述为又酸又甜、轻而不佻、微而不弱的文化特质，也不难窥见出这个时代的风貌与人文气质。“轻”电影中的“轻”表演，来源于特定的社会心理和时代特点，又决定和主导了“轻”电影的美学基调。

第一，社会风尚。“轻”电影的美轮美奂、赏心悦目，映射着现代人的生活图景，同社会风尚形成既迎合又引领的互文机制。“轻”电影出现的最大作用力之一是“社会趣味”。商业社会所生成的消费文化很直观地反映出社会的心理需求，碎片化的“微”时代的到来，使得人们更倾向于浅度阅读和视觉刺激。而电影是社会流行文化的主要阵地，“轻”电影在这样的时代氛围中应运而生，是社会心理对青春的一次消费，也是时代繁荣之下的大众对清新气息的一次渴求。

演员出身的导演赵薇的处女作《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以下简称《致青春》）赢得了7.15亿票房成绩和第29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处女作奖”。该片在怀旧的基调下显现了一定程度的清新感。在主要演员的选择上，杨子姗、江疏影、刘雅瑟、韩庚等新人演员奠定了全片的表演风貌，即青春味道和热血气质，赵又廷也诠释出了男主人公作为优等生和穷学生的双重身份下的孤僻、执拗和冷傲。“新人演员的坏处是经验实在很缺乏，比如走位或者打光这种基本的技术型常识也没有”，而他们的优点则在于“不太会‘演’戏，只会来真的”，赵薇如是评价本片新人演员的表现。其实，正是表演技巧上的不足，使得演员以生命体验为出发点，用源自天性的方式，真实地体察和塑造角色内心世界和外在行为，这对于演员来说是非常宝贵却又难以留存的创作状态。

与《致青春》质朴淳真的怀旧美学基调形成强烈对比的影片《小时代》以及《小时代2：青木时代》，影片将故事的背景设在有“时尚之都”之称的当代上海。影片中主人公们的服装道具极尽奢华，象征着价值和价格的奢侈品商标随处可见，昭示全片华丽梦幻的风格定位。《小时代》在公映之后得到的褒贬不一的评价中，“时装秀”成为大多数观众的主要印象，而演员则成为这场时装秀的“模特”、“道具”，表演也成为构筑电影观赏性的筹码。影片中四位女主人公的性格和形象都鲜明突出，男演员也非帅即酷，光鲜靓丽的人物群像深受年轻观众的喜爱和追捧，但是，这依然不能掩盖表演上的拿腔作调、虚假夸张。造型元素的机械叠加，并不能代替演员的艺术创作并产生表演上的化学反应。影片中演员们在华美场景中“走秀”、“摆造型”式的表演，能够帮助影片建构画面造型，却在表现人物内在情感和心理部分显得较为生硬性和概念化，缺乏打动人心的力量。

刘杰执导的电影《青春派》则以轻松和励志的笔调，描绘出了当代中国高中生的青春画卷。影片男主演董子健获得第10届电影频道传媒大奖最佳男主角奖，以及第50届金马奖最佳新演员提名，足见业内对他在影片中出色表现的肯定。以董子健为首的一群小演员，演技或许就是青春本身，整体呈现出清新的表演形态。严整统一的校服里，每个角色的人物形态和个性特征，都传递出真切可感的少年气息。值得一提的是，秦海璐在影片中的表演火候恰好而又不抢戏，她扮演严厉而负责的班主任撒老师，不苟言笑雷厉风行，张口就是一句句押韵的学习口号：“不苦不累，人生无味”， “不拼不搏，高三白活”。这种形象和台词设计十分“接地气”，让经历过的观众感同身受之余也会心一笑。

第二，欲望对象。“轻”电影在很大程度上与社会心理预期相互符合。一方面要描绘观者的精神图谱，另一方面也要成为观者的欲望对象。而从今年上映一些“轻”电影来看，作为欲望对象的“轻”表演包含出以下两大因素：

首先，异域空间的背景设定。赏心悦目的美景奇观，为表演提供可行依据，也为演员的表演带来了更多的想象空间和可供发挥的余地。《泰囧》中三个主人公啼笑皆非的经历主要发生在泰国；《北京遇上西雅图》里男女主角则在西雅图日久生情；观看《非常幸运》的观众得以跟随主人公苏菲辗转于北京、新加坡、香港、澳门和欧洲小镇；《一夜惊喜》虽没有大幅度的城市空间跨越，却也在片中呈现出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山中小屋，以供男女主角增进感情。异域空间给观者造成视觉上的新奇与震撼，为情节开展铺设了富有吸引力的情境。同时，“本地”与“异域”之间的对比和碰撞，也构成天然的差异和张力，丰富了表演的质感。例如《一夜惊喜》中，范冰冰饰演米雪在都市生活里做派强势，而在男主角的家里——位于郊外山中的一处小木屋，则得以放松身心，不再端着女强人的架势，演员用相对松弛自然的状态，配合清纯质朴的造型，展露出角色本性中烂漫俏皮的一面。结尾在马来西亚槟城街头进行的一场“飞车送产”戏，依靠演员夸张紧凑的表演支撑的同时，也还是兼顾了异域元素，满足了观众的视觉冲击和猎奇心理。

其次，演员配置策略方面的改动。男性角色从“白马王子”变为“毛驴王子”，和美女演员搭戏的不再是潇洒俊男，而是其貌不扬，像是活在日常生活里的小人物。这种策略源于某种心理补偿机制，也受到审“丑”、审“怪”的当代艺术发展模式影响。例如《泰囧》结尾圆了“与范冰冰拍婚纱照”之梦的卖饼青年王宝（王宝强饰）； 《101次求婚》中被“女神”林志玲求婚的包工头黄达（黄渤饰）； 《北京遇上西雅图》里与汤唯饰演的文佳佳搭配的Frank则是个失意落魄的中年人，蓄着胡须、戴黑框镜的造型有些窝囊懦弱，和吴秀波一贯留给观众的印象大相径庭。运用“毛驴王子”+“白雪公主”的美学公式，产生意外而和谐的化学效应，也达到了影片的宣传噱头和幽默效果。演员扮演“毛驴王子”时，外形上的劣势可以通过对人物性格的揣摩和塑造来“加分”，例如《北京遇上西雅图》中的吴秀波，总体的表演风格是“轻”的、“收”的，内敛和隐忍的状态很符合人物的处境和心理。正因如此，影片结尾的感情爆发就显得更加饱满有力，在人格动力下显得层次分明，具有一定的美学可读性。在打动观众的同时，也使得情节突变和感情逆转合情合理，对于影片叙事起到了重要作用。

第三，明星效应。“轻”电影中大众通过明星的个人魅力与“光环”感受审美体验，明星是发酵因素和话题中心，是市场价值的关键砝码以及社会审美的风向标杆。因此，“轻”表演中呈现出的更多是商业特质和类型趣味，一些明星想要奠定风格或者改变戏路，出演“轻”电影是十分有益的选择。可以说，“轻”表演和“明星效应”是相互促进、需要和成全的。

2013年在“轻”电影中表现最突出、也得益最大的演员当属白百何。白百何2011年以《失恋33天》进入大众视野，2013年她主演的《分手和约》、《被偷走的那五年》相继上映并在年轻观众之中引起反响，而广受期待的冯小刚执导的最新贺岁电影《私人定制》曝光的演员阵容，白百何的名字也赫然在列，用活跃的表现坐实了“内地小妞电影代言人”的提法。白百何的表演跳脱伶俐，气质亲和明快，树立了一系列清爽率真的都市女孩形象，使她持续得到励志、爱情、喜剧和时尚等类型影片的关注。

汤唯在《北京遇上西雅图》中一改往日的沉静内敛，展现出让人肯定的喜剧表演能力，塑造了一个泼辣刁钻、注重物质却又真实善良的性情女孩。汤唯大方外放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配合明艳花哨的造型，也成为影片的看点之一。谈起塑造人物的心得，汤唯坦言：“我在创造这个角色时不是随时爆发、绷紧，而是尽量让自己保持在一个放松的状态”， “拍摄中，我一直都在尽可能准确地把握人物基调之后，从对手们身上感觉、学习喜剧表演的节奏，以及在此节奏上演员自身的气息、状态的把控。”可以说，和此前在文艺片中的表现相比，这次喜剧表演也是汤唯演员生涯里的一次“轻”表演，让人得以在文佳佳身上看到汤唯在类型角色方面的塑造力和艺术潜能，为她的表演创作打开新的大门。

另外，章子怡在《非常幸运》中塑造了花痴迷糊的漫画家苏菲，用夸张漫画式的表演赢得观众缘；房祖名也在由韩寒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一座城池》中，用冷幽默的风格较好地完成了表演任务，实现与内地表演方式的融合与接通。“轻”电影的表演带有更多的市场导向，由此，不难想象工业对电影表演的影响将日益深远。中国电影工业的发展也会需要更多类型片演员，而明星则可以通过类型表演突破戏路及其改善形象。

二是常规电影也不失“轻”表演。除了2013年方兴未艾的“轻”电影之外，在常规的国产大片里也可以寻到大量“轻”表演的印记。这是当代文化思潮的内在律动引起的电影表演艺术日常化的继续深化，为中国电影表演带来一种新的美学气象，形成了一种受到产业关注和观众喜爱的表演形态，使新时期电影表演进入新阶段并赋予一种新的表演性格。应该说，“轻”表演具有了某种文化使命，它以独特的方式融入到了现有的情绪化表演、奇观化表演甚至是戏剧化表演中，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中国电影表演的美学气质。

由陈可辛执导，黄晓明、邓超、佟大为等共同主演的影片《中国合伙人》是2013年影坛兴起“怀旧风潮”、“青春风潮”的原因之一。影片将故事背景设定在20世纪90年代，片中浓郁浪漫的怀旧氛围和对高歌猛进的追梦情怀都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三位主演的表演通俗流畅、特质鲜明，传达出人物在回忆时空和当下时空的层次感，其魅力完成度较高。黄晓明凭借“成冬青”一角斩获第29届金鸡奖最佳男演员奖，在影片中他放下“偶像明星”、“帅哥”的派头，饰演一位“土鳖”。造型土气、表情淳朴、带着中式口音的英语，让他最大限度地抽离自我、逼近角色本身。在扮演成冬青时，黄晓明陈述道：“为了塑造角色我查过很多资料，把俞敏洪（成冬青一角的原型）的录音放到mp3里有空就听，揣摩人物是我特别注意穿衣和打扮，包括提到胸部的皮带、把衬衫掖到内裤等土气的造型，当然还有大杀器——粗框圆眼镜。”其实，在2009年出演《风声》的日本军官角色之后，黄晓明通过不断磨炼，其演技日益精进，陆续得到了业界的认可。这次在《中国合伙人》的表现，则显示出他在演技派道路上的前进，成冬青志向高远、坚忍内秀，无论大学时期的憨厚还是创业时期的精明，黄晓明的表演把握始终控制在人物逻辑之内，生动鲜活、浑然一体。邓超的“美国范”和佟大为的“文艺范”也同样定位精准且不失生动鲜活，传递出特定年代知识青年的气质。女主角之一杜鹃是模特出身，古典美的外形和有些生涩的演技反而契合了角色本身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徐克导演的《狄仁杰之神都龙王》作为电影《狄仁杰》系列的前传，也启用了一批面孔较新的演员来撑起主要的表演分量。赵又廷、冯绍峰、林更新、杨颖，这些大银幕上相对新鲜的面孔与这部魔幻动作电影悬疑空灵的风格相得益彰。徐克导演对人物有着独特的理解和设计，这就要求演员的表演也不能是标签化和常规化的。饰演狄仁杰的赵又廷，外形颇为斯文知性，而导演徐克更为看重的则是“他更接近我们生活中的人。狄仁杰很需要这点，因为他不能看着很辛苦。”赵又廷用轻松自然的表演基调以及独善其身的气质，较好地塑造了初来洛阳为官时的狄仁杰。冯绍峰扮演的大理寺卿尉迟真金则是个武功高超、精悍强势的酷吏，冯绍峰在理解和参透人物设定的同时，导演的提示又给了他新的启发和意味，“比如我拿着重要证物，一块手帕努力地在想案件线索，导演却告诉我：‘你没有在想断案线索，你在想睿姬（影片女主角）! ’听到这个我特别崩溃，不过又不得不承认这很幽默。”在影片中相关桥段中，也就出现了有别于一贯的严肃强悍而显得有些羞涩慌乱的尉迟真金，冯绍峰将这个与主人公亦敌亦友的人物演绎得生动可感，进而使得人物关系更加复杂丰富，颇有美学趣味。

在香港导演杜琪峰执导的合拍片《盲探》中，来自内地的郭涛和高圆圆在表演风格上也较为外向和夸张，具有港式喜剧片的美学趣味，与香港演员刘德华、郑秀文在表演形态上达到了较高的统一感。内地和港台表演美学系统具有着不同的文化格式和美学形态，但是，在多年合拍片的经验以及导演的调教和带动下，已经日渐呈现表演标识逐渐模糊和融合的趋势。

总体看来，“轻”表演并非新型的表演形态，却在2013年蔚然成风。在经历了本能阶段、主动阶段、目前还需进入提升阶段以及余脉阶段的内在变化历程。“轻”表演成为新时期电影表演美学气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并构成电影史学上的文化现象。诚然，“轻”表演在艺术成就上也许还缺乏有分量的表演标识，也没有相应的理论支撑和滋养，却以其独特的形态被越来越多的普通观众接受，因而也受到产业的关注。

三、“重”表演的“深触”效果

如果说“轻”表演代表着2013年的美学趣味和社会风尚，是年度独具的表演形态，那么，“重”表演则承担着2013年表演美学的美学探索和深度模式，支撑起表演作为一门艺术学科的学术重量。“重”表演不是单指“用力”甚至“用力过猛”，而是更加内向化、深度化、富有人文关怀和哲学意味的表演形态。2013年国产影片中颇为出色的“重”表演，其外在形态却不是夸张过火的。有些表演呈现出高度的生活化和日常化，某种程度上也契合今年表演美学方面“减法”的总体倾向。

王家卫导演的影片《一代宗师》历时多年终于同观众见面，导演称他想呈现那个时代的精气神，把那个时代的武术家的那口气用最真实的手笔还原出来。在这样的艺术宗旨和精心打磨下，梁朝伟、章子怡、张震、王庆祥用稳扎稳打的功力和沉静入定的表演，共同构成影片中磊落和体面的武林群像。其中，扮演“宫二”的章子怡获得了第50届台湾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奖，实现了华人表演奖项上的“满贯”，也代表着年度表演艺术的最高水平之一。章子怡塑造的“宫二”，是王家卫把很多人的特质融汇叠加的形象，“基本上民国名媛所有的优点，刚烈、优雅、仪轨、仪态，我都放到她一个人身上。对我来说，宫二代表了那种民国气质。”章子怡本人也对这个角色十分投入和用心，“我用了三年的时间，完成了宫二的一生，在这个过程当中，我跟着她一同去感受她所面临的。”影片中章子怡的表演具有一种清高冷冽的气质，并传达出角色的时代状态，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表现得气度非凡，真挚诚恳的艺术态度触动人心。结合王家卫导演风格强烈的镜语，极大地强化了画面的表现力与质感，震撼着观众人们的视觉和心灵，提升了影片高超的境界。

宁浩执导的新片《无人区》同样辗转四年才得以公映。这部风格强劲、质感独特的西部片探讨了在极致情景下人性的善与恶，节奏紧凑、画面考究，在视听语言方面达到了较高的艺术水准。徐峥、黄渤、余男都是2013年影坛炙手可热的演员，各自都有3部以上的作品与观众见面。黄渤称：“拍宁浩导演的戏，没有最累，只有更累。”在影片中，人物被逼到绝境所呈现出的强悍与脆弱，被演员们演绎得让人难忘。徐峥饰演的潘肖仍然以都市精英的形象出场，精于算计、冷酷无情的性格基调让即将到来的险恶境地充满悬念。徐峥通过对话、眼神、动作的精确把握和逐层递进，将人物的性格转变与命运走向拿捏得恰如其分。余男是受到文艺片青睐的女演员，她在片中饰演一名被卖到无人区的舞女，余男的表演状态自然而深刻，将这个经历坎坷气质驳杂的女性演绎得丝丝入扣，麻木、狡黠、淳朴、仗义这些特质都不矛盾地混合在人物的身上。黄渤是和宁浩数度合作的演员，这次的戏份不重但仍然十分出彩，标志性的小人物形象、憨而不傻的气质、邋遢造型、满口方言，甫一出场就赢得笑声，颇有些观众缘。多布杰扮演的鹰贩子是全片最令人不寒而栗的角色，他语言和表情都极少，但是，一出手就要致人死命。多布杰用不动声色、只靠眼神变化的方式，传递出角色的残暴、冷血与危险。

非行执导的影片《全民目击》讲述了一个看似明确的杀人案件，在审理的过程中，被告、检察官、律师几方力量交替登场、抽丝剥茧，最终呈现出一个令人意外的真相，颇具日式本格推理小说的格局。孙红雷饰演的富豪林泰，处在矛盾冲突的核心位置，一直嫌疑重大，是郭富城饰演的检察官以及大部分观众怀疑的对象。在影片前半段，孙红雷塑造了一个嚣张狂妄、企图用伪证逍遥法外的富豪形象，因此，他的表演是外露的以及有攻击性的。影片进行到后半段，当事态超出了林泰的计算与掌控，他才渐渐显露出一位苦心孤诣为女儿开罪的慈父本质。余男饰演的女律师周莉也是一个内心复杂的人物，一方面她注重利益、冷酷现实、气场强大、充满压迫感，而随着故事的进展，她重感情的性情和追求真相的执着让人物变得可敬可爱。当然，余男的表演并非完美，慢热型的表演方法让余男在吊足了观众的好奇心之后却没有相应程度的后劲爆发，而影片本身的节奏让观众无暇细品她高度内化和细腻的处理方式，因而在这个人物身上出现了美学断裂，即影片节奏和表演节奏的脱节。

贾樟柯执导的新片《天注定》在国内虽然尚未正式开封，但在国外已经引起一定反响，法国《电影手册》杂志、英国《视与听》杂志都将其列为本年度十佳影片。这部影片由4个看似独立其实又有所联系的故事组成，反映着中国当下快速的社会变革与城市化进程中所带来的离心力和边缘化。贾樟柯的“御用女主角”赵涛在影片中饰演一位“现代侠女”，长发高束，背着布包，步履沉稳，有着侠的气质和愤怒，她用独特的表现力呈现出成熟沉静的表演形态，颇具悲剧色彩。

演员王景春凭借影片《警察日记》斩获第26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颁奖词高度评价了他的表演，“在展现角色的缺点、强项和同情心的同时，再能够把这个人的人格树立起来，是真正优秀的演技。”影片用日记体的形式，客观真实地表现内蒙古鄂尔多斯因公殉职的公安局长郝万忠的传记故事。王景春的表演朴素自然，呈现出郝万忠的生活情态和生命历程，凭借人物本身的力量造成艺术感染力和人性的深度内涵。

另外，冯远征在《大明劫》中所呈现的模糊表演形态；叶兰在《美姐》中一人分饰三角的精湛表演功力；黄晓明在《一场风花雪月的事》中含蓄、收敛、富有张力的人物处理；宋佳在《萧红》中感性、深刻以及具有年代感的细腻演绎，都是本年度国产影片中让人印象深刻的“重”表演。和“轻”表演相比，“重”表演少了一些外在和明朗的表象表演，而多了一些内在的多义的深层表演，从而达到一种政治文化和人性的“深触”效果。通过“重”表演能够窥见现代文化思潮对人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对于整个人类精神文化的进行记录、研究和批判，体现为一种对于人类规律和真理的追求。

四、杂糅的“魔幻”表演

中国电影的工业化带来多元化与杂糅式的表演美学。市场需求的扩大、技术手段的变革导致电影的变化，这也势必影响到电影美学与表演美学的变化，而艺术形式的相互模仿以及艺术手段的相互借鉴，都会催生出新的表现形式，也波及电影表演的美学追求。一方面，大片时代的到来使国产电影表演形态从静观表演到震惊式表演，奇观、身体、风景、场面、服饰等视觉要素，都在迎合“眼球经济”的这一深层动力。为了震惊的效果，叙事的联系性和逻辑性可以中断，而将视觉快感最大化；另一方面，后蒙太奇时代的到来，镜头裂变为一个个数据团，数字技术在电影制作中全方位介入，解构传统的电影语言和语法，虚拟性和后现代性作为新的特征强势涌现。因此，2013年大银幕上的“魔幻”表演也屡见不鲜，并伴随着杂糅、借用等手段出现。

管虎导演的《厨子、戏子、痞子》是他第一部完全意义上的商业作品，影片秉承了管虎作品中一贯的张扬犀利，又新添加进新形式的视觉元素，例如漫画形象、旧照片。全片透着一种“整蛊”式的黑色喜剧风格，张涵予、刘烨、黄渤、梁静也颠覆形象，脸谱化、极致化地塑造人物。张涵予饰演的戏子台词加入京剧念白和唱词，遗老架势十足。刘烨饰演的厨子，阴阳怪气唯唯诺诺，形体上模仿着日本歌舞伎。黄渤饰演的痞子有一场男扮女装跳艳舞的戏，将“审丑”、“怪诞”的美学发挥到极致。梁静也以多个丑陋的浓妆造型示人，在鱼眼镜头里作出夸张的面部表情。全片在表演上形成一股癫狂恣意的气场，契合了大破大立的情节主旨。

周星驰执导的《西游降魔篇》也是这样一道层层叠加的视觉盛宴，影片场景奇特、桥段密集、角色众多且造型夸张，表演风格则是周星驰式的戏仿、降格、松弛。文章、舒淇、黄渤的表演都传达出角色的个性魅力，在对手戏中交流碰撞，火花四溅。

胡雪桦导演的《神奇》则是一部以篮球为背景，具有很多科幻元素的影片。不少戏份是由黄晓明、冯德伦、陈建州扮演的篮球爱好者与NBA球星霍华德、安东尼、姚明、易建联等人的激烈对抗。在影片的虚拟世界中，黄晓明、郭采洁是在绿幕摄影棚中完成表演再进行后期合成的，发挥了表演艺术的假定性，比较准确的传达了空间场景内的信息量。

邵晓黎执导、徐峥主演的《摩登时代》则将魔术手法融入表演，形成亦真亦幻、假即是真的独特风貌。影片高潮的“水箱脱险”戏正如一场“真实的谎言”，窒息感和溺水感的真切表演，体现出徐峥作为演员的强大功力。

五、表演的文化身份

根据以上论述，可以得出如下的基本结论：

一是“轻”“重”交替、“重”不压“轻”。“轻”表演和“重”表演分属表演美学的不同形态，本质上不存在孰高孰低。但是，2013年“轻”表演在社会反响力和关注度所占的比例更大，在艺术创作上的精品数量更多。这种现象也是源于工业操控造成的表演资源配置失调，导致表演艺术在厚重性上流失与遮蔽。当然，“轻”表演中也存在着人偶化、仪式化、表面化的倾向，“轻”表演原本就胜在“接地气”，可“轻”，但不可“浮”。

二是中生接棒、可圈可点。2013年，一大批演员表现活跃，在作品数量上可以称得上“高产”的有好几位，例如黄渤、孙红雷、余男、徐峥、刘烨等。与以上几位在大银幕上的资历相比，文章、白百何、冯绍峰尚属后起之秀，但成绩却不可小觑。文章在不同类型的影片中磨砺演技，各类角色都诠释得富有灵气，在姜文新作《一步之遥》中的表现似乎可以期待。白百何则通过一系列“小妞电影”奠定了自身的类型特质，初现票房吸引力，并在冯小刚新片《私人定制》中担纲重任。冯绍峰近年的演艺生涯一直呈现上扬的趋势，可以看到他勤奋踏实的努力，他主演新片《狼图腾》由中法合拍，内蒙古知青的角色又是对他的新挑战。

三是新人涌现、有待磨砺。2013年的大银幕不乏新鲜的面孔，有些演员具有一定的表演经历和知名度，但尚未形成突破性，例如韩庚、郭采洁、柯震东、陈妍希、倪妮、周冬雨等。有些演员则初次进入大众视野，表现尚可，有待观望，例如杨子姗、江疏影、刘雅瑟、董子健等。这些演员尚需要找到一个展示自己独特表演力量的支撑点。

四是文化层面上“引领”少、“迎合”多。演员的文化身份和文化价值尚不突出，虽然明星在电影工业中的关注度和重要性已不容置喙，但是，表演艺术在电影艺术中的话语权分量尚有待提升。电影表演气质、演员表演体验、表演接受美学以及影片整体风格尚需形成一种新质。表演文化在与叙事、演员、观者及其社会政治的互动过程之中，亟待产生一种博弈、妥协和合谋的新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