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叮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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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成长隧道(5)

大舅套到这只雕时,自己也怔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个看上去十分凶猛的家伙。但是,他知道,这回又可以发一笔小财了。那只雕凶狠地扑打着,两只眼睛射出愤怒而又桀骜不驯的光。大舅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它制服。最终,它被羁押在大舅腾出的一间小房里。

这是一只雄雕,羽毛褐黄,两只利爪形如铁钩。它仰望着铁栅栏,一次次试探着,企图从那里逃生。当然那是徒劳的。它的脚上系着一根绳,绳子的另一头拴在门上。

雕是嗜血族,大舅将两只活的小鸡丢进屋里,两只小鸡恐惧地蜷缩在墙角里。雕始终站立着,偶尔,它把一只脚抬起来,蜷着,好一会儿才放下去。有时,听得见它拍打翅膀的声音,孔武有力。

第二天,大舅去看时,那两只小鸡仍然蜷缩在墙角,雕还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只是,它的眼睛里多了一缕绝望。大舅又把一只羊崽丢进去。白色的羊崽表现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在里面游来逛去。有时它竟踱到雕面前,挑衅般地对视着眼前这个奇形怪状的家伙。

但是,雕并不理它。雕保持着沉默。

大舅见得多了。大舅相信,用不了多久,雕就会被驯服。没有谁能抗拒自己的本能,何况一只鸟。然后呢,它会逐渐消弭它的野性。

第三天清晨,大舅被一种有节奏的“笃笃笃”的声音弄醒了。那声音不大,但很顽强,一下一下的。大舅支起耳朵仔细听,却始终没法判断声音是怎么回事。他披衣起床,循声走到了关着雕的那间小房前。他暗自得意地想,哈,雕终于屈服了,开了杀戒。可是,当他从窗玻璃望进去的一刹那,意外而又惊心动魄的一幕出现在了他眼前:

是那只雕,它一次次用自己的头撞击着坚硬的墙壁!一次次,退后,然后再猛力撞上去。雕的头上已经血迹斑斑,墙壁上好像开满了鲜红的梅花……

大舅目瞪口呆,几乎停止了呼吸。直到雕终于倒下去,大舅才仿佛从梦中清醒过来。

雕就这么死了,义无反顾。

大舅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抽掉了整整一盒烟。

“原来,鸟也是有血性的东西呀!谁想得到呢?”大舅一遍遍地感叹说,“真是,谁想得到呢?”

大舅从此不再套鸟。从此,老家就少了一个鸟人。

错觉

文央是在乡村里长大的女孩子,经熟人介绍去了一家宾馆当服务员。那家宾馆不大,生意还不错,所以每天都很忙。文央很珍惜这份工作,老实勤恳,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文央平时不爱说话,性格内向,在她的心底隐隐地还有些说不出缘由的自卑,尤其在那些漂亮而又自得的女孩子面前。

的确,文央不很漂亮,甚至,可以说是很不漂亮。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只丑小鸭,不幸的是,在她的身边又天鹅成群。

有一天,她发现了那面镜子。

那是在服务台后面的走廊里。以前,文央是很少照镜子的,她不愿看见镜子里自己那副憔悴和没有光彩的脸,还有自己矮胖而没有曲线的身子。然而,那天,她闲下来,在服务台的那面镜子前端详自己时,她突然发觉自己其实并不是那样一无是处,相反,她在自己的身上看到了青春和美丽的痕迹。她居然暗暗地吃了一惊。不错,脸是鹅蛋形的,虽然有几颗雀斑,但无伤大雅。眼睛鼻子嘴巴虽然算不上黄金搭档,但并不难看,嘴唇噘起的时候带着几分清纯,那含怨带嗔的样子把她自己都逗笑了。还有自己的身材,居然一点也不显得臃肿。那天她刚好穿了一条粉红的连衣裙,看上去很精神。她在镜子面前学着电影里的模特走了几步,让她想起在书上看到的几个词:飘逸、袅娜。真的,她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一点也不比别人差。

这种感觉鼓舞了她。一天,有一位客人还夸奖了她,捏了一下她的脸蛋。虽然那个客人眼睛里有一点暧昧的意味,令她不太舒服,但不管怎么说,她的自我感觉得到了强化。

那以后,她觉得自己真的一天比一天年轻起来——当然她本来也并不老。她开始注重起自己的打扮来,还挤出不多的薪水买了两套时装。她小心翼翼地穿着新买的时装去了宾馆,开始还有些不大自在,后来在同伴的赞美中,她找到了信心。

可以说,以前,她一直生活在自卑的阴影里,而现在,她突然发觉应该重新审视自己了。

她的性格变得开朗起来,有时还和同伴们开起了玩笑。以前,大家和她接触并不多,觉得她这个人有些古怪,又不爱笑。现在呢,慢慢地,大家都喜欢上了她。她还学会了跳舞,唱几支流行歌曲。这些,在她自己看来都有点不可思议。

镜子里的她自然越发显得好看了,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比以前讲究打扮了,同时也因为她的气质,她黑亮有神的眼睛。而以前,这些都被她自己掩埋了,掩埋在她的畏怯、自卑和对自己的无精打采里了。

自然,她的工作也越来越出色。有一天,经理通知她,她升任客房部的部长,同时,还给她加了薪。她高兴极了,请同伴们吃了一顿饺子,唱了一晚上卡拉OK。一个小伙子还半开玩笑地送给她一束红玫瑰,让她心花怒放。

所有认识她的人都感觉到了她身上明显的变化,这种变化不仅是外表的,更是内心的。

季节的脸红了又黄,黄了又绿。

有一天,经理带来了一个装修店的师傅。师傅走到服务台前,从肩上的包里拿出工具,对准镜框就敲敲打打起来。经理告诉她,他是来换掉那块镜子的。

“为什么呢?”她有些奇怪,因为那面镜子上并没有什么裂纹。

“难道你没看出来吗?”经理说,“这是面哈哈镜,大家都不喜欢。”

她惊讶地“哦”了一下,随即被经理鼻孔里喷出的烟雾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冬天的童话

冬天,一场雪落下来,又被北风紧紧地咬住。

我是从武汉乘船到万县的,那时,我在武汉的一家医院实习。下了船,我才知道因为大雪封山,回家的路已经没有车了。腊月二十八了,年的味道越来越浓,浓得我心慌意乱。本来,我是不打算回家的,太远,寒冬腊月的。但在最后时刻,我动摇了。对漂泊异乡的游子来说,家,永远是一个诱人的字眼。

我已经快两年没有回过家了。

我下榻在县里办事处旁边的一家旅馆,外面有个小站,平时,去我们县城的车都要从这里经过和上客。听旅馆的人说,昨天还通车的,没想到,一夜大雪,山路上满是冰凌,司机都不敢跑了。齐跃山海拔千米,路窄坡陡,没有人愿意冒那个险。

我自然很着急,两天的水路都过来了,相对来说,现在离家只是咫尺之遥,怎不让人心里窝着火?

没办法,这是天意。

草草地吃了晚饭,我就到江边去转悠,散散心。虽然下着雪,却不感到冷。夜幕降临了,江边路上的夜市也开张了,黄黄红红的灯火和江水连成一片,很有一番热闹繁华的景象。时而有船过来,泊了岸,人便从船舱涌出。岸边满是人,还有很多挑夫在揽着生意,揽着了,喉咙里快乐地吭哧着,沿着从山腰泼挂下来的台阶拾级而上。

我呆呆地望着,羡慕着那些到了家的人。那些亲切而温暖的问候声让我不由得顾影自怜。不知站了多久,突然,身后响起一个甜亮的声音:“喂,你也在这里?”

一看,是一个女孩。好像见过,但并不认识。我疑惑地看看旁边,确定她是在和我打招呼,我点头向她笑笑。

她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兜里,从石阶上移步下来。在我身边,她立定了,冲我一笑:“不认识了?住你对面的。”

我一下子想了起来,她家也是我那个县城的,老乡,听说已经在这里等了两天了。

同病相怜,我们有了共同语言。“真是太倒霉了,也许还会在这里过年哩。”我说。

“不,我不能。我妈会急死的。”她说,把嘴噘起来,眉宇间凝着忧愁。

“那……你有什么办法?你飞回去?”我挑着眉头。

“我不能飞。但是,我想……可以走回去。”她说。

“走回去?”我为她的想法感到惊讶。要知道,走回我们县城得翻过荒凉的齐跃山,险不说,路上差不多要两天。

她作了肯定的答复。她说,她家就母亲一个人,她不能让她一个人过年。“又省钱,又锻炼了身体,何乐而不为?”她说。

“可是,天黑了怎么办?”我问。

“找户农家住下呗。”她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我被她的乐观感染了。我问她什么时候出发,她说,明天早晨。我说,那我和你一起走吧。她笑了一下,她说:“不,你吃不了那个苦。”

看她娇弱的样子,我哈哈一笑,然后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是你怕我吧?”

她不示弱地瞪着我说:“我怕你什么?你又不是狼。”

我说:“错了,我就是一只北方的狼。”

她掩嘴一笑,说:“那……我是猎人。”

那晚,我和她在石阶上站了很久,直到江心最后一艘晚来的客轮泊了岸。

也许太累,那晚我睡得很沉。第二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大亮了。我急忙穿衣出去,看见对面的房门大开着,一个服务员在里面收拾床铺。我问她,里面住的那个女孩去哪里了。

服务员说:“走了。”

我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一转身,我发觉房门上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再见了,狼。

我问服务员,那个女孩走了多久了?服务员告诉我,大约有四十来分钟。我回到房间,急急忙忙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然后也大步流星迈开了回家的脚步。昨天晚上,她已经向我描述了回家的路线,因而,我相信自己能够追上她。我一路走,一路向偶尔遇到的人打听,果然,一个小时后,在一个山垭上,远远地,我看见了她。

我把手拢在嘴边,大声喊:“喂——,等我。”

她停了下来,我看见她也把手拢在嘴边,大声回答:“好哇!”

我气喘吁吁地赶上了她。她掩不住高兴的神色,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说:“为什么?”

她拢了拢飘散在前额的头发,说:“不为什么,就是知道。”

我们相视而笑。踏着积满冰雪的山路,我和这个陌生的女孩开始了漫长的跋涉。除夕的那个黄昏,我们终于踩着年的脚步赶回了家乡的小城。虽然很累,但那一刻,我们感到幸福极了。分手之后,走了很远,我忽然听到她在后面喊:“喂——,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她站在雪花飘舞的灯光下,像一帧印象派的画。我驻足,大声回答说:“狼。”然后向她挥挥手,走了。

飞过城市上空的热气球

打工仔茵陈买了晚上六点钟的火车票,准备正式告别这给他带来失望与痛苦的城市。而在此之前的下午,他将完成一次免费的空中旅行——乘坐热气球在城市上空环游一周。这一切,只缘于他参加了报上的一则城市环保知识竞赛,主办者又在优胜者中抽签抽到了他。对茵陈来说,这算得上一个小小的安慰。至少,这一趟南国之旅他没有空手而。

算起来,茵陈来到M市已经快两个月了。两个月来,他把世界上所有的苦都吃遍了,却没有能够找到合适的工作。尽管他十分节俭,吃最差的饭菜,住最便宜的出租屋,但他身上的钱却越来越少,还挨过抢,受过骗。如果照这样下去,他最多还能支撑半个月。本来,他是电工,原以为找个饭碗是没问题的,却没有一个地方肯接纳他,到处都是人满为患。有一次,遇到两个自称是他老乡的年轻人,老乡听说他是电工,说:“电工不吃香了,跟我们学点手艺吧。”

茵陈问:“你们是哪一行?”

老乡说:“钳工。”

见茵陈不懂,老乡做了一个扒包的动作。

茵陈找个借口,赶紧溜之大吉。

就这样,茵陈筋疲力尽地在M市闯荡了两个月,最终决定打道回府。当然,他不会放弃这一次难得的空中游览的机会。说实话,来M市两个月了,整日像一只流浪的狗一样在街上游荡,还从来没有认真地欣赏过这座城市哩。

“先生,您请!”一个漂亮的小姐引着茵陈,来到了一个停放热气球的草坪。那里,已经有陪同的工作人员在等着。

二十分钟以后,热气球升上了天空。茵陈开始有些紧张,旁边那位已经头发花白的工作人员轻轻地安慰着他。工作人员问:“你是哪里人?”

他说出了一个陌生的偏远城镇的名字。

工作人员问:“是第一次来M城吗?”

他点点头。

热气球慢悠悠地在空中滑翔,工作人员开始讲解看到的景物:游人如织的公园,纤巧秀丽的珠江,气势恢宏的机场,傲然屹立的大厦……

多么美丽的城市呀!他在心里由衷地赞叹。但是,这种美丽与他无关,这里的喜怒哀乐都与他无关。两个月的辛酸与疲惫,已经使他对这座城市产生了厌倦,还有一缕被拒之门外的愤懑和无奈。是的,城市是别人的,自己只是这座城市中一个匆匆的过客。晚上就离开这里了,也许永远不会再来。是的,永远。

一列火车在地上游动,穿过城市,驶向远方。

工作人员的声音在他耳边响着:“M城是一个具有开放性、包容性的现代城市,这里充满了机遇,也充满了挑战,每个人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自己的舞台……”

听着,看着,想着,一缕惆怅在他心中洇开。慢慢地,他的眼里竟有了泪水。

“你不舒服吗?”工作人员问。

“不,不是。”他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然后他又补充一句,“我……就要走了。”

工作人员不解:“去哪里?”

“老家。”他说。

工作人员问了原因,然后说:“也许……你不该放弃。不是吗?每天都会有机遇的。”工作人员还说,“你受的那点苦算什么呢?我当初比你吃的苦多十倍。”

茵陈有些惊讶,因为他觉得自己受的苦就已经够多了,什么样的心能够装得下更多的苦难呢?

“小伙子,这就是生活。”工作人员说,“生活就像一本书,你只是刚刚打开了扉页,就自以为读懂了它。”

他感到自己被触动了,他说:“你是诗人?或者是作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