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成长隧道(8)

司机要赶路，催了几次，我无可奈何，只好坐下来生闷气。我的包里有两百多块钱，还有几张票据。一路上，我在想，以后可别让我再碰上那家伙，否则，哼！

谁料，还真让我又碰上了。

大约是半个月后，我去马坪镇，也是在那个车站。那家伙一上车，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我身上的血一下子就涌上了头。

我当然得沉住气，看他如何动作再说。

这回，小偷光顾的是一位女士，那女士就坐在我前面，手边有一个好看的包，环套在手腕上。刚才女士买票就是从里面拈了一张钱出来。女士拈钱的动作很好看很优雅，小偷自然收在了眼里。

果然旁边窗外有两三个家伙在搞接应。一个黑大个子，手臂上刺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贼眼睛不怀好意地往里瞄着。

小偷下手了。小偷的动作除了女士本人以外，很多人都看见了。我紧张地攥着拳，偷偷斜眼扫了一下车厢里，但那些表情淡漠的脸孔让我失望。

大约看出了我的意图，坐在我旁边的一个胖子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角。

窗外人声鼎沸。

就在我内心激烈斗争的当儿，小偷得了手，吹着口哨下了车，消失在人流里。

这时，我旁边的胖子提醒了女士。女士一声惊叫，车上七嘴八舌地热闹起来。

女士的包被划了一条口子。女士哭了，一边哭一边连声问：“你们都看见了，为什么都不吱声呀？”

满车叹息。

我一个大男人，被女士问得不好意思起来，嗫嚅着说：“我、我本来咳了两声，你没听、听出来。”说完，我自己的脸先红了。

祝福我的表哥

听说表哥来了广州，我急了，我知道表哥来广州不是为别的，而是为了跳桥。这可了不得啊，跳桥是大事，要影响交通，搞得不好还要出人命。我必须拦住他。

表哥来跳桥的原因很简单，他的酒楼被当地镇政府吃垮了，打了一大堆白条。几任镇长下来，全成呆账。表哥资金链严重紧张，欠了手下工资，整天被人家追着要，酒楼也开不下去了。这两年，表哥天天跑镇政府，腿跑断了，钱还是没有着落，所以，表哥想到了这种极端方式。至于千里迢迢跑来广州，是因为受了电视的启示。表哥说，广州大，车多人多，交通一堵，记者一采访，领导一重视，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这些话，是表嫂在电话里告诉我的。

我问，他是真跳还是假跳？

表嫂焦急地说，不知道啊，他也没和我商量。你知道，他这个人冲动，加上这么多欠账，天天有人上门，家也不成个家了。

我说，嫂子你放心，我一定找到他，不让他跳。

可是，人海茫茫，我到哪里去找表哥呢？

我给认识的老乡都打了电话，没有表哥的消息。从时间上推算，表哥应该已经到了广州，他的手机一直处于秘书接听状态。我打了好多次，一次也没有回。我知道，表哥犟，一旦他拿定了主意，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到了这个时候，我才觉得人真的很渺小，渺小到连自己的表哥都找不到。我悲哀。我无可奈何。我知道，表哥一定在我生活的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我希望这座城市的美丽和温情能够打动他，令他回心转意。

一天过去了，没有打听到表哥的消息。我提心吊胆地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终于，第二天上午，令我担心的消息在电视上出现了：一个中年男子站在了海风桥上。

不错，正是表哥。

表哥站在海风桥上，不知道他是怎么偷偷爬上去的，几个看桥的人都没有发现他。一个人有备而来，你是没有办法的。表哥站在桥上，他的胸前垂下一个红色的条幅，上面写着五个大字：还我血汗钱。

我心急火燎。由于交通堵塞，我赶到海风桥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那时，表哥还在桥上，桥下有很多的警察和消防队员。有人靠近表哥，在对他进行劝说。表哥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情绪激动地打着手势。

我对警察说，桥上的是我表哥，我去劝劝他。警察核实了我的身份，同意了。警察拍拍我的肩说：“注意安全，慢点儿。”

我向上爬去。表哥看到了我，表哥对我喊：“华弟，你别上来，你上来也没用。”

我爬到一半，向下一看，头上就起了虚汗。我太佩服表哥了，在我的印象中，表哥一向胆小如鼠，他敢爬这么高，一定是视死如归。我定定神，继续向上爬，边爬，边喊：“表哥，你等我，我跟你一起跳。”

终于，表哥妥协了。为了我，他决定不跳了。

表哥脚一落地，就被警察拉住了，记者也包围了他。表哥对记者吐了一大堆苦水。记者问，你家乡那么远，为什么要跑到广州来跳桥？

“慕名而来，慕名而来。”表哥诚恳地说，然后一脸愤然，“家乡的桥我也跳过，跳过两次，没效果啊！”

表哥被警车带走了。两天之后，我才又见到了表哥。表哥一见我，就一迭声地数落起来：“华弟呀，危险啊。那么高的桥，那天你往上爬，我都替你捏了一把汗啊。你不比我，你胖，又笨，真的摔下来怎么办啊！”

我生气地说：“还不是为了你。万一你跳了，你家里人怎么办？”表哥搔着头：“我也是没办法。要是像你那样，坐在办公室喝茶，多好。”

我说：“无论如何你也不该这样做。”

表哥说：“我知道不该这样做，但是，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

我说不过表哥。我要留表哥在广州玩几天，但表哥没有留下来，因为镇里派人接他来了，还来了专车。他们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反正表哥明显轻松了下来，当天就跟着走了。临走时，我语重心长地对表哥说：“再不能干傻事了，回去好好过日子，不要给政府添麻烦，啊？”

镇干部也说：“要相信政府，什么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

表哥点着头，甩落了两串泪水。

自杀未遂

春天到来后的一个普通日子，赤小豆所有的朋友都意外地收到了他的一封挂号信，赤小豆在信中说，他打算在本月30号自杀，这是最后一次和朋友们联系了。不出赤小豆所料，大多数朋友在接到信后的第一时间都把信丢进了垃圾桶里，只有几个人草草地看了一遍，但是，没有人相信赤小豆的鬼话。在这个城市里，赤小豆早已是臭名远扬。谁都知道，他是当代名骗，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赤小豆只能采用写信的方式，因为他的朋友们在和他断绝来往之后几乎都换了电话号码，他没有办法和他们取得联系，即使能联系上，人家也不会再理会他。没办法，他实在是臭名昭著。

赤小豆的行骗生涯历史悠久，他骗亲戚，骗朋友，总之，凡是赤小豆认识的人，大都有被赤小豆骗一把的经历。他把他妹妹置办嫁妆的钱都骗去赌掉了。到了最后，连赤小豆的岳父母和老婆都被他骗了。老婆看他不可救药，就和他洒泪而别。

如果追溯到从前，赤小豆的骗局开始于一个女人。那时，赤小豆曾经和一个女人爱得昏天黑地，后来，他们的爱情遇到了波澜，进行不下去了。有天晚上，他和那个女人决定去殉情。他们坐在大桥上，那时正是雨季，桥下是滔滔的洪水。赤小豆说，我喊一二三，一起跳。结果，“三”还没喊出口，女人就跳了，赤小豆哆嗦了半天，重新唤醒了对生的热望，始终没把“三”喊出来。

女人被人搭救了，没有淹死。从此，骗子的名声开始伴随着赤小豆。

赤小豆骗了钱之后就去赌。据说，赤小豆的赌风很好，所以，他的钱总是坐吃山空。在家里骗不下去之后，赤小豆就出了远门，到南方去打工。仗着三寸不烂之舌，赤小豆也混得人模狗样，不过，他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都不会太长，因为他仍然积习不改。当他在一个地方再也骗不下去之后，他就突然消失了。

赤小豆就这样在外面飘摇浪荡了几年。

要准确地找到赤小豆幡然悔悟的转折点是困难的，但是，如果说是在多雨的那个秋天大约不会错。那个秋天，赤小豆突如其来地病倒了，发了三天三夜烧。当赤小豆从那场疾病中挣扎出来之后，他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虚弱。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赤小豆对亲情和友情产生了从未有过的眷恋。

他试着拨了好几个电话，终于找到了两个昔日的朋友，然而，只说了两句，电话便被掐断了，再打过去，忙音。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愿意相信他的只言片语了。

赤小豆无法摆脱那种荒原般孤独的感觉，慢慢地，他绝望了。

就在那段时间，一个著名影星跳楼自杀的消息给了他鼓舞。当“自杀”两个字突然跳入他的脑子的时候，赤小豆自己都吓了一跳。但是，渐渐，那两个字在他心里变得温暖和亲切起来。

他觉得这是拯救自己的最好办法。

于是，他给所有的亲人和朋友都写了信，作最后的告别。他在信中对自己的过去表示了真诚的忏悔，他希望他们能够看到他的信，并且按照他在信中留下的电话对他作一点温情的挽留。当然，他没有打算改变自己的决定。

但是，他没有接到期待中的电话，直到他站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大厦楼顶的时候。最后时刻，电话响过一次，当时，他的心中骤然涌满了惊喜。但电话是一个向他推销过人寿保险的女人打来的。这是一个瘦弱的女人，以前他们多次打过交道。女人总是精神饱满，声音阳光明媚。她告诉赤小豆，公司现在新推出了一种保险套餐，非常划算。

他说，不了，我不需要了。

女人嗲了一声说，赤哥，买吧。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遇灾星的？保险可是投资理财的最好方法呀。

他说，不，不用了。

赤哥，看得出，你是个重感情有责任感的男人。或者，你应该为你的亲人投保，你的妻子，你的孩子……

女人锲而不舍地劝说着，赤小豆的耳朵里灌满了女人的声音。赤小豆想起了他的家人，父母，女儿，还有曾经的妻子。赤小豆的眼泪出来了。赤小豆问，如果我买了人寿保险，然后我自杀了，我的家人可以得到赔偿吗？

自杀？女人大着嗓门叫了一声，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说，赤哥，我们有一套保险正是为自杀者量身定做的。

赤小豆一字一顿地说，听着，我是认真的。

真的吗……那我想想。女人的声音有些变了。可以……不过，我得为你设计一下，做一点技术上的处理……让我听听你的理由好吗？

女人的声音里有一缕久违的温情，赤小豆突然产生了倾诉的欲望，他哽咽着到出了自己的经历。女人默默地听着。最后，女人一声叹息，说，你欠了这么多的债，怎么能够一走了之？

赤小豆说，好了，我知道你帮不了我，我走了。谢谢你，你是唯一愿意倾听我故事的人。

赤哥，别……别这样，告诉我，你在哪里？喂！喂……

第二天，很多媒体都登载了这样一则消息：一个叫赤小豆的男子在本城最高的名都大厦跳楼自杀，所幸落入了警方早已布控的救生垫中，医生证实目前无生命危险……

第一个赶到医院的是那个女保险推销员，她对自己的推销计划抱有信心。她还要告诉赤小豆，一个在八年前因患有绝症而被医生判了死刑的女人是怎样坚强地活着的。第二个赶到医院的是制片厂的导演，他们正为物色一名高空危险动作替身演员而费尽周折。然后，赤小豆的亲人和朋友也陆续赶来了，起初，他们怀疑这仍然是赤小豆导演的一出骗局，但后来，他们相信了赤小豆。